金曾豪《鳳凰的山谷》：向萬物有靈的生態秩序致敬

　　兒童文學作家金曾豪的新作《鳳凰的山谷》，是晨光出版社“青青望天樹·中國原創兒童生態文學精品書系”中的一部作品。當這個長長的書系名稱映入眼簾的時候，“生態文學”4個字著實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金曾豪創作過不少優秀的動物小說，如《狼的故事》《蒼狼》等。此番創作《鳳凰的山谷》，可謂有著充足的前期積淀。而生態文學最基本的特質在于，它不是以人類中心主義為理論基礎、以人類的利益為價值判斷終極尺度的文學，而是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文學。兒童生態文學的創作，不能局限在了解動物、關愛動物的層面，而是要立足于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的關系。金曾豪的作品很好地摹寫了這一視角。在《鳳凰的山谷》中，小山村的一切景物都渾然而和諧地交織在一起：美麗靈秀的山村、“碧水泱泱”的鳳凰潭、“正值盛年”的樟樹林、溫順的水牛“豆豆”、活潑的小公雞“赳赳”、護犢子的老母雞“劉桂花”、好動的小主人“奔奔”……一派田園牧歌式的美妙風貌。全景式的寫作手法，使動物與人的種種心理活動都躍然紙上，身處其間的動物與動物、人與動物心靈相交，和諧相處，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暢然而驚喜的情感體驗。一只“很小很小的雞”登上一頭“很大很大的牛”的頭，“豆豆”于是穩住腳步，不讓“赳赳”掉下來——描摹出憨態可掬而又生動溫暖的畫面；龍年老漢對著水牛“豆豆”嘮叨日常細事，“豆豆”便認真聽著，因為它“聽得懂語調，聽得懂由語調傳達出來的善意和親切”—— 善意和親切，是一切動物相互交流的法寶。默契的交流之中，盈盈的愛意跨越一切界限，在人與動物、動物與動物以及各種生物與自然之間氤氳。“在山野里，如果你覺得孤獨，就錯了。這里必定有許多許多晶晶亮的眼睛，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監視著你呢。”這正是作家努力營造的一個活生生的自然生態，蕓蕓眾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品呈現出松弛自如的寫作狀態，一種介于口語與書面語之間的語言習習的、娓娓的，切合著兒童的語感節奏，如話家常，一股鄉間獨有的閑適、隨性的氣息縷縷而來。作者描繪鄉間景物與動物，充滿了傳神之筆。如寫到水牛豆豆從容的步伐，“腳下還有一種因為歡愉而產生的彈性”，金曾豪的文字也美妙如斯，歡愉而充滿彈性。作品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形象剪影，更有些讓人過目不忘的句子、意境。憑借多年創作動物小說的經驗，無論是白狗、黃鼬、野鴨，作家總能寥寥幾筆就直入內心，將這一物象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各種聲音背后蘊含的感情都借助各種擬聲詞在作者的筆下得到了傳神的表達。耐心而細膩的寫景，將作家對自然生態的贊頌訴諸筆端。生態和諧之美如汩汩山泉，自筆端瑩瑩流淌而出。作品的文字時而纏綿抒情，時而隨性延宕，時而又果斷干練。閱讀過程中，常常被作家簡潔質樸的文字“擊中”，比如“秋天老了”。故事講述的信手拈來的小情趣也常常讓人忍俊不禁。比如描述一只母雞不斷換地兒下蛋，“浪漫得不得了”。這一切在并不緊張的情節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自有的語感跌宕。

　　“生態文學”創作，不是一個概念化的解說，而是對于生命的思索，是很見創作者心中境界的。《鳳凰的山谷》中涌動著對一切生命的敬畏和謳歌。作品中寫到，“在土地面前，牛和莊稼人都樂于彎下腰來，他們是土地的崇拜者”；龍年老漢在割掉了稻子后，會“猜想田地會有點累”。作品中有對動物母愛天性的贊頌，為保護孩子，母雞“劉桂花” 面對烏鴉、面對大白豬、甚至面對鷹都凜然不懼，以命相搏，決絕到令對手震驚。作品中還有動物間質樸動人的親情與愛情，像舉家營救兒子、牙齒咬出淋漓的鮮血的黃鼬，像看到母鴨死去而憤然殉情的公鴨，像為營救母兔而數月徘徊的公兔，還有為了小母牛一反常態發怒狂奔的水牛“豆豆”，都提請我們以一種平等的眼光重新審視我們身邊的動物，以一種崇敬的心態重新解讀我們稱作“生命”的萬物。作品中還出現了一些帶有傳奇色彩的片段，如黃蛇循著同伴的皮做成的琴的聲音緩緩而來，并在蛇皮上做了一次輕輕的長吻。奇幻的場景，道出的卻是萬物有情的天倫。

　　作品中，黃鼠狼、刺猬等各種天敵的輪番出場，不斷打破小鄉村的寧靜，推動著故事的演進。各種生物知識足夠令生活在城市中的孩子眼界大開。但是，即使是物種之間的相互爭斗、搏殺，也并沒有顯得多么血腥，只是維持著生物鏈中的某種平衡。作者還有意識地編織了一個戲劇性的情節，讓曾婆婆多年前被烏鴉偷走的金戒指經過一番食物鏈的輪回，長在了她挖出的蘿卜上。一個看似巧合的故事道出的卻是自然萬物因果關聯、密不可分的平衡關系。

　　而一個具有現代商業頭腦、充滿貪欲的人的出現，將這種平衡徹底打破，將老輩樸素的生態保護觀全盤顛覆，也將和諧與美好瞬間毀滅。一個所謂的“鳳凰潭度假山莊”的改造計劃忽然降臨在這片祥和而自有規則的寧靜之中。突然而至的貪欲，血腥的氣息牽動故事急轉直下，作家的筆觸忽然間變得觸目驚心。力竭而死的公鴨跌落在湖里時，作家寫道“鳳凰潭哆嗦了一下，像中了一支毒箭”。捍衛鳳凰潭的戰爭中，人與物的智斗最終以人的勝利而告終，兇殘的人將野鴨碾壓得不成樣子，將刺猬活活剝皮，將家犬“銀子”閹割致死，甚至連崖頂的瀑布也被破壞，小山村的祥和友善瞬間幻滅得令人不忍直視。作家用90%的篇幅描繪渲染的和諧美好，只因一個人的貪欲便毀滅殆盡，讓人在扼腕的同時震驚于人類的破壞能力，讓人反思高智慧靈長類動物的文明進步帶給其他生靈的究竟是什么。文學是生活的鏡子，生態文學正是對于嚴峻生態現實的文學反映。生態文學作品的價值，已經遠遠超出了純文學領域。它喚起的是對整個人類文化和社會發展模式的批判，是人們的生態良知。金曾豪的這部《鳳凰的山谷》，恰恰契合了生態文學代表作家卡森在《寂靜的春天》里亮出的觀點：“征服自然的最終代價就是埋葬自己”。

　　當然，在作品90%的篇幅中，故事主要矛盾沖突的始終隱藏、蓄勢不發，小的沖突與沖突之間沒有緊密地銜接；豐富的物種、全景式的呈現，都令作品頭緒眾多，需要慢慢品讀，才能勾勒出一個完整的鄉間生態。這樣的創作是帶有實驗性的。應該說，金曾豪用他的寫作實踐，傳達了生態兒童文學創作樣貌的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