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古道上的鮮活歷史

　　無論是作為茶馬互市、經略西南的重要路徑，還是作為滇藏馬幫跋山涉險、逼近生命極限體驗的人文象征，輝炳史冊的茶馬古道都令人心馳神往，行走在茶馬古道上的商旅也因此平添了些許神秘。李旭整理撰寫的《茶馬古道上的傳奇家族》一書既可以滿足普通讀者的獵奇心態，又為研究經濟史、交通史、家族史乃至文化史的專業人士提供了豐贍的資料。這本書以口述史的方式記錄馬家的百年浮沉，鐫刻一個家族的世紀滄桑，讀來親切而不失厚重，如臨其境而絕非冷眼旁觀。

　　以口述傳承歷史是這本書的基礎。英國歷史學家伍德沃德說過：“歷史涉及的只是一個民族生活的極小部分，人民的大部分生活和艱辛創業，過去和未來都不會有文字記載。”我們今天所讀到的史書，特別是正史，往往是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大事件背景下那些大人物的豐功偉績，或者杰出人士的傳奇生平。出于當時修史的需要或者觀點，也有很多著名人物和事件未被提及，更何況諸如《茶馬古道上的傳奇家族》記載的這些百年滇商，傳奇也好、百年也好，如果把它們放在所謂正史的時間和空間維度，都會如李旭所言：“這些故事往往只是一個抽象的存在，甚至干脆就如同不存在。”但是這些小故事又是那么的親切和鮮活，有著刻板和冰冷的正史所不具備的感情和人性，而真正的茶馬古道不就是由那個時代在這條路上的許許多多個人和他們的故事構成的嗎？

　　當年有很多像馬家一樣的滇商，趕馬幫、走夷方，跨越無數險山惡水，販賣運輸包括茶葉在內的各種物資，用最原生態的方式運送著進出口貨物，隨后開展經商貿易、兼營金融匯兌，不僅在國內而且在東南亞、南亞建立了穩定而高效的商業貿易及金融匯兌網絡，創造了即使在今天都令人咋舌的巨額財富。滇商們崛起于茶馬古道，他們的成功反過來使得茶馬古道更為傳奇。今天，一些人對云南的印象是落后、發呆、懶散和休閑的慢節奏，覺得云南人是家鄉寶、保守、憨厚和樸實。但這本書展現出了另外一個云南和不一樣的云南人，在書中平實的語言敘述中，勾勒出了這片土地所發生過的風云激蕩和波瀾起伏的古道傳奇，描繪了一群敢為天下先的滇商的故事。然而，雖然云南從地理上是東亞、南亞和東南亞的交匯處，但卻屬于中國的西南邊陲，因此對這些遠離中原的邊地異事，是不會著過多筆墨的。加之這些普通人的故事，除了口耳相傳的記憶外并沒有其他的記錄，因此塵封了厚厚的歷史塵埃，逐漸被忘卻和遺落。

　　在上述背景下，要記錄這段歷史最好的選擇就是口述史的體裁，于是李旭用馬家第三代后人的講述方式，為我們平鋪直敘了一段已經沉寂落寞的百年傳奇歷程。法國歷史學家布羅代爾說：“寫歷史不正是應該首先描繪、直觀、分類，少些先入為主嗎？”在馬子商老人的娓娓道來中，在李旭的旁白手記下，我感受到了茶馬古道的魂，那就是許許多多的人，以自己的血肉人生，撰寫出了比文學作品更精彩的故事。因此，茶馬古道本身就是一個偉大的作家。

　　以古道映射命運是這本書的核心。上個世紀初以來，歷史給了中國無數次的陣痛：革命、共和、割據、抗日、內戰、運動和“文革”，山河破碎又重整，文化革命再尋根，終于中國在跌跌撞撞間從一個千年帝國轉變成了年輕的共和國。關于這段歷史的記述，國內外不乏無數大背景下的鴻篇巨著，或者偉人、智者的回憶與反思，但畢竟我是一個普通人，讀完那些書，我感覺對那段歷史可以了解卻無法觸摸，可以思索卻難得親近，可以崇敬卻無法感受。但是，當我讀完《茶馬古道上的傳奇家族》卻有了和那個時代情緒溝通的感覺，在不經意間和文字中的馬家族人同憂同喜，為他們的艱辛而感動，為他們的成功而欣喜，為他們的落寞而唏噓……于是那個時代不再是白紙黑字的記錄，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過去，而仿佛出現了時空折疊的維度交錯，我沉浸到了一段鮮活的歷史中。

　　合上了書，我想起了我的先人，他們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呢？無數那個時代的普通人和家庭，他們的故事又是怎樣的呢？我突然覺得，感受他們的故事何其重要！因為他們的故事匯集成了那個時代的命運，而那個時代的命運并沒有終結、也沒有停滯在歷史中，卻是一直在延續，延續在今天你我的身上，默默影響和塑造了我們的這個時代。于是李旭在書中的嘆息久久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多數人對他們祖先的生活和思想完全不知情，甚至對自己的生活也所知寥寥。特別在為了生計和發展而疲于奔命的現代社會，大量的人類遺產都消失于時間長河的流逝中。”如果今天的人不會在感悟過去的基礎上思索當下，那么這個時代將是蒼白的，不僅失去了祖先的精神積累，也創造不出有價值的文明。

　　所以，李旭這本書中的茶馬古道已經不再只是馬幫販茶的山路，更不僅僅是馬家經營生意的商路，而是通過一個家族和一條古道，講述了無數普通人物和家庭在那個風云激蕩、變幻難測的歲月里摸索、開辟和承受的故事，隱射了百年來中國“多難興邦”的國運，是那個時代的縮影。

　　茶馬古道記錄著個人和家族的人生旅途，在這條道路上的或起伏跌宕、或興衰轉瞬，都不會被載入史書，但這些口耳相傳的小故事恰恰是茶馬古道的魂！茶馬古道映射著那個時代民族和國家的命運，一個成熟的民族今天需要從這些過去的故事中反思自己未來的發展。百年過后，無數只存儲于語言中的故事都已經漸漸模糊和逝去，李旭通過他的書依舊在孤獨地聆聽著茶馬古道的魂，持守著命運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