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老兵和華裔青年的綜合體

　　越戰老兵和華裔青年的綜合體

　　——華裔美國作家林景南筆下的華人警探形象  

林景南

《突擊搜捕》 　　　　　　　 《蛇不會跑》 　　　　　　　　《紅色混蛋》

　　進入21世紀以來，華裔美國文學界出現了一顆耀眼的新星，華裔美國作家林景南(Ed Lin)。他是迄今為止惟一獲得過三次亞裔美國文學獎的作家。

　　林景南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祖籍中國臺灣。除了寫作，他還是知名演員和副導演，目前與妻兒一起生活在紐約布魯克林。

　　12年來，林景南共有五部小說問世，獲獎多多。處女作《攔路搶劫》(Waylaid, 2002)是部成長小說，主人公是臺灣裔華人男孩，在父母經營的汽車旅館幫忙，耳濡目染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故事。這部小說曾被改編為電影《汽車旅館》(The Motel，2005)，同樣廣受好評。他的偵探小說三部曲《突擊搜捕》(This Is a Bust, 2007)、《蛇不會跑》(Snakes Can’t Run, 2010)和《紅色混蛋》(One Red Bastard, 2012)分別以1976年春、夏、秋的紐約唐人街為背景，描寫紐約華裔警察羅伯特·周如何從唐人街巡警成長為名副其實的華人偵探的故事，同時也為讀者展示了一個真實可信的紐約形象：“種族孤島”；國共兩黨的海外戰場；新移民的天堂與地獄。最新作品《鬼月》(Ghost Month， 2014)以臺北為背景，同樣是偵探小說，但主人公不再是羅伯特，而是與作者同名的臺北夜市攤主景南(Jing-nan)。景南試圖找出女朋友被謀殺的真相，卻引出一連串迷霧般的事件。

　　提起華人警察，人們可能會想起美國作家厄爾·德爾·比格斯筆下的華人探長陳查理(Charlie Chan)，這一形象在美國幾乎家喻戶曉。而陳查理的原型是檀香山華裔警探鄭阿平。鄭阿平是土生土長的夏威夷華人，在檀香山警察局工作達34年之久。盡管20世紀初檀香山就有鄭阿平這樣優秀的華人警探，如今的紐約警察中也有3.8%是亞裔警官，但華裔美國文學中甚少見過華人警察的影子，也從未有過以華裔警察為主人公的偵探小說，林景南對華裔文學的貢獻，由此可見一斑。

　　《突擊搜捕》中，林景南筆下的華裔警察羅伯特雖然只有25歲，但作為越戰老兵與“被邊緣化的警察”、華裔單身青年，他也有不少創傷體驗。羅伯特和好友約翰·凡丹從越南回國已4年，但越戰創傷如影隨形，不時折磨著這對年輕人。

　　羅伯特19歲(1969年)應征入伍，兩年后從越南戰場回國。越戰夢魘，尤其是他槍殺了一個越南兒童的情形，時常將他從夢中驚醒。看到一個拿著塑料球的孩子跑向他們，羅伯特對著孩子的頭和心臟連開兩槍，連警告都沒有，只因他懷疑球里藏著炸彈。而在噩夢中，那孩子照樣跑向他，羅伯特卻沒有了槍。如果孩子跑近了他還沒有醒來，炸彈就會爆炸。羅伯特與黑人警察凡丹之所以有共同語言，是因為他們同為越戰老兵，都在越南殺過一個孩子，都被戰爭夢魘所困擾。羅伯特和凡丹多次講述自己在越戰期間的故事，每次都會加入新細節。凡丹升至偵探部之前，倆人一起在唐人街巡邏一年，朝夕相處，無話不談。凡丹的精神創傷同樣嚴重。因為在越南殺過一個孩子，凡丹覺得自己沒資格要孩子，而妻子一心想在30歲前當上媽媽，夫婦倆最后鬧到分手的地步。被問及殺人的感受，凡丹說，當時什么感覺都沒有，那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但這件事會伴隨你一輩子，在享受生活的同時，你會對所有的事情都感到厭惡。這同樣是羅伯特的感受。

　　羅伯特參加越南戰爭是為自由而戰、為國家而戰，當他聽到美國有望與中國或越南建交時，覺得越南戰爭變得毫無意義，他在越南兩年地獄般的生活因而也就毫無價值。

　　兩年越戰經歷的另一個惡果，是羅伯特“學會憎恨亞洲人。只要一看到亞裔面孔，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掏槍，尤其是聽見越南話的時候”，羅伯特本來就不喜歡唐人街，盡管他在紐約唐人街出生長大，但他和大多數華人青年一樣，做夢都想逃離唐人街。

　　羅伯特到越南不久，就開始酗酒。戰爭創傷，加上眼前生活的不如意，使羅伯特常常借酒澆愁，由此引來更多麻煩。在周圍華人看來，他只是一個整天噴著酒氣、形單影只、郁郁不得志的唐人街小巡警。在《突擊搜捕》中，羅伯特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唐人街徒步巡邏，參加唐人街各式慶典，協調警局與華人之間的關系，但他不喜歡眼前的工作，一心想當偵探。

　　羅伯特的另一個創傷源來自3年前父親的突然離世。為父親報仇支撐著他最終破獲蛇頭殺人案。父親一心指望他進大學，當律師、醫生或政府官員，沒想到羅伯特執意當警察。父親失望之極，再也不理兒子，不久酒后墜樓而死。而父子之間的矛盾其實早已存在。羅伯特在越南服役期間，父親重拾單身漢的生活惡習，把錢大都扔給了賭場和妓女，僅靠母親的工資維持生活。羅伯特的母親來自富有家庭，現為電子廠的部門主管，獨自住在布魯克林。當年被人安排到紐約成親時，她只有20歲，而丈夫已經40歲。母親對唐人街也恨之入骨，因此對兒子在唐人街工作頗有微詞。

　　《蛇不會跑》中羅伯特成功偵破一起華人謀殺案，揪出非法偷渡勞工的“蛇頭”。蛇頭從福建招募勞工偷渡到美國，其中許多女性成了妓女，而男性像奴隸一樣工作，過著非人的生活。1928年，羅伯特的父親在14歲時以“證書兒子”的身份赴美，也是非法移民。正因如此，羅伯特決心揪出“蛇頭”，為父親報仇。沒想到，羅伯特無意中得知父親竟然也是“蛇頭”，掙了不少昧心錢，最后吃喝嫖賭輸光了錢，還欠下大筆外債，直到羅伯特快上高中時，才靠打工將債還清。羅伯特是父親的驕傲，也是他全部希望所在。正因如此，羅伯特當警察的決定徹底粉碎了父親的夢想。羅伯特為父親報仇卻挖掘出父親的不堪歷史，頗為諷刺，但無論如何，羅伯特更加了解父親，也更加了解父輩的唐人街——自己的文化之根。

　　1976年，20歲華人姑娘藍尼的出現，使羅伯特的生活有望走向正軌。小說結尾，在華人侏儒棋王的幫助下，羅伯特破獲一起華人投毒殺人案。《突擊搜捕》結尾，羅伯特不但開始做偵探工作，而且接到棋王盛邀，入股一同經營玩具店。

　　林景南的創作使華裔美國文學中多了偵探這一題材，華裔美國文學的人物長廊中多了華人警探羅伯特這一形象。在羅伯特身上，既有越戰老兵的共同創傷陰影，也有華裔青年的獨特文化之根。唐人街雖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卻是許多華人安身立命的地方，對羅伯特來說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