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印象

　　金秋時節，因工作關系去了一趟德國。深秋的柏林已略感寒意，在冷月高懸的午夜，我們入住酒店。從北京到柏林十幾個小時飛行損耗，身體已很疲憊，再加上時差的原因，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于是起身下樓到外面呼吸一下久違的清新空氣。深夜的柏林，大街上已空無一人。寧靜中，惟獨高大的白臘樹梢間發出的聲響聽得真切。此時，明月微風，夜闌人靜，卻有我北方家鄉的感覺。忽然間一股溫暖與倦意飄然而至，我預感明天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在柏林的公務活動，主要集中在洪堡大學。據介紹，洪堡大學大概已有一二百年的歷史，它建在柏林市中心地帶。一條很寬的街道把學校一分為二成為南北兩個校區。整個學校建筑風格基本是歐洲傳統哥特式的。我們學習的地點在北校區。北校區臨街，無圍墻，無人阻攔，自由出入，它與周邊的建筑融為一體，如果不是隨行翻譯的提示，習慣了圍墻的我們是很難辨別出這是一所大學的。隨著了解的深入，更讓我意外的是這所學校在百年間培養出兩位數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并且均出自自然科學和醫學。它是世界上少有的能培養出兩位數諾獎人才的幾所大學之一。這所大學輝煌的校史折射出德國近代科學技術發展的驚人成績。在離洪堡大學不足百米的佩加蒙博物館館藏的古希臘、古羅馬和古埃及和敘利亞藝術品中更印證了德國不僅重視科學技術，對文化藝術領域的發展也高度重視。僅一個多世紀的時間，德國不僅產生了數百位諾獎獲得者，更產生了康德、黑格爾、費爾巴哈、馬克思、歌德、貝多芬、海涅等一大批引領社會進步和變革的思想文化巨人。由此也不難理解一戰前德意志民族在這巨大的民族成就面前，由驕傲到瘋狂的發展過程。同時讓人敬佩的是今天的德國和德國人，無論是上層政黨還是下層民眾，他們都在用實際行動來償付歷史的欠賬。從柏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到紀念因二戰犧牲的歐洲大陸的民眾展覽，都能讓參觀者感受到當今的德國人正在用自身的行為自覺不自覺地改變著、修正著這個國家過去的錯誤。無論是宏偉的哥特式建筑還是普通建筑，亦或無任何安保措施的政黨總部和行政機構的大樓，都讓人強烈地感受到當今德國人的樸素作風、嚴實態度以及堅忍務實。

　　放眼柏林市中心斯普瑞河兩岸普通市民居住的紅磚公寓，可以看到家家戶戶的臨街陽臺上擺滿了鮮花和綠植，使人有一種整潔簡樸又不失美感的印象。從漢堡到法蘭克福700多公里的高速路上，看不到我們習以為常的那些巨幅廣告牌，也無此起彼伏的高壓線，更無收費站。收進眼底的惟有高聳入云的松樹、橡樹和白臘樹形成的森林。周末，無論是在波斯坦“無憂宮”后花園的草地上還是阿爾斯太湖的岸邊，都可以看到民眾悠閑沐浴在秋日陽光中的身影。從大星廣場紀念“普法”戰爭勝利而建的紀念碑到漢堡小山坡上那高聳的俾斯麥的巨大石像，或是對原東德“馬恩”廣場和千米之長的柏林墻的保留維護，可以真切感受到德國人對自然與歷史的尊重。從柏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的建立，更可以感受到今天德國對過去所犯下的罪行做出的反思、反省。通過與德國同行和學者的接觸，更能感受到他們表里如一的態度下潛藏著的某種壓抑，或直白地講，是一種負罪感。而當今的歐洲伙伴對德國也有著相似的態度。特別是在1989年柏林墻被推倒之后，很多歐洲國家(尤其是敏感的英法兩國)更為憂慮，這也加速了由歐共體到歐盟一體化的建立。

　　陪同我們的翻譯，是一個在德國娶妻生子生活了近20年的中國人，他親身經歷了這個階段德國人和歐洲人之間的心理變化，對德意志民族特有的性格理解深刻。他給我們講了一個能客觀反映這兩者間微妙心態的事例。上個世紀初，也就是兩德統一之后，他太太一家人生活在盧森堡。那時，太太的父親是一名歐盟外交官，母親則是一名美國作家，當時還在上小學的太太在用德語問路或買東西時，經常會碰到盧森堡人冷漠的拒絕和異樣的眼神。她多次詢問父母并想得到解釋，每當這時，父親總是一言不發保持沉默，母親也只是簡單提示她，以后不要使用德語，要用英語。這些童年的記憶，至今還深深地刻印在她心靈的深處。從這些生活細節能看出德國人性格中堅忍頑強的一面。這位翻譯還講述了與他德國太太從初戀到結婚的諸多不順和苦惱。他說第一次見她父母時，她母親強烈反對，言辭激烈失去了理性，她的父親也非常傲慢和冷淡。這種狀況略有改變是在他們有了小孩之后，岳母對他們的態度有所收斂和妥協，但岳父卻始終堅持德國人特有的固執。因工作單位派他回國工作兩年，他太太為了陪他執意要休學兩年，當時他太太正在法國一所大學學習漢語。他們這個決定遭到了她父母的強烈反對，父親終止了每個學期給女兒的2000歐元的生活費。然而他太太也以德國人的處事方式斷絕了與她父親的一切通訊聯系。半年后，她父親不得不因掛念他的寶貝女兒來北京看望他太太。翻譯講，他當時樂觀地估計這次他岳父會對他做出妥協，并會主動地拜會他的父母，正式認同他們的婚姻。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岳父到京的當天就入住酒店，堅持不與他們同住，說可以共進晚餐，但只字未提去拜會他的父母。憤怒之下，他放棄了原打算的妥協，下定決心與他岳父抗爭到底。等他岳父一個月后離京回國的那一刻，他還是開車送他岳父去了機場，只不過拒絕為他岳父提行李。改變他想法的是最后一天的晚餐，當他看到一個年邁的父親對女兒的依戀和那痛苦疲憊背后的無奈……

　　這次德國之行，粗淺地領略了德國和德意志民族的近代歷史。從普魯士弗里德里希二世為德國確立大力發展科技文化開始，到魏瑪共和國短暫民主的建立，再到德意志第三帝國的全面覆滅；從俾斯麥的“普法”戰爭到柏林墻的建立；從上個世紀90年代德國統一到今天德國在歐洲確立的主導地位，德意志民族在一個多世紀血與火的洗禮、罪與罰的代價中所展現出的獨特品性證明，這是一個充滿思辨而又非常執著的偉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