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0歲的海飛，是我國“童書”概念的引入者，“童媒”概念的創始人。多年來，他一直在童書出版、推廣的一線默默耕耘、奉獻。在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第一個閱讀月，讓我們聽聽他對我國兒童文學發展以及閱讀現狀的看法。

　　關于“黃金十年”

　　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繁榮發展，面貌之新，勢頭之猛，成果之碩，舉世無雙。如果說曹文軒獲國際安徒生獎是“黃金十年”的一個輝煌成果，那獲獎后我國一定會迎來一個更加輝煌、含金量更高的新的“黃金十年”。

　　記  者：多年來，您一直致力于兒童文學的出版和少兒讀物的推廣，都說21世紀以來，中國兒童文學發展經歷了“黃金十年”，可否請您介紹一下近幾年兒童文學出版的現狀？

　　海  飛：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兒童文學創作和兒童文學出版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井噴”式的繁榮發展，被業界稱為“黃金十年”。

　　“黃金十年”的時間界定，一般認定是從21世紀初圖書零售細分市場兒童文學圖書的“爆發性”銷售開始的。“黃金十年”的內涵界定，表現在兒童文學創作上，涌現出了一批優秀作家、優秀作品，涌現出了一批品牌作家、品牌作品，涌現出了一批暢銷書作家、暢銷書。如曹文軒和他的《草房子》《青銅葵花》，楊紅櫻和她的《淘氣包馬小跳》《笑貓日記》，沈石溪和他的“動物小說系列”等。曹文軒的《草房子》再版300次，“草房子”成了“金房子”；《青銅葵花》也再版了150多次。楊紅櫻的《笑貓日記》系列出版10年，21冊，發行突破3000萬冊，銷售碼洋達5億人民幣，連續427次位居全國童書銷售排行榜前列，其中25次名列榜首。

　　表現在童書出版上，童書出版從原來的專業出版演化為大眾出版，全國581家出版社，有520多家出版童書；年出版童書4萬多種，總量世界第一，其中，兒童文學圖書1.6萬多種；擁有3.67億未成年人的巨大的童書市場，年總印數達6億多冊，在銷品種20多萬種，銷售總額100多億人民幣；年產值連續10年以兩位數增長，成為整個出版界最具活力、最具潛力、發展最快、競爭最激烈的出版板塊，成為一支拉動并提升中國出版業發展的“領漲力量”。毫無疑問，“黃金十年”，是我國兒童文學大國崛起的10年，童書出版大國崛起的10年。

　　記  者：這當中是否存在泡沫？“井噴”式發展的背后有什么問題需要引起我們的注意？

　　海  飛：繁榮總會有泡沫伴生。在兒童文學創作和兒童文學出版繁榮發展的背后，受市場和利益的驅動，也存在不少問題。如“跟風”、雷同、抄襲，一本書在市場上“走紅”了，馬上會有一批書跟進，有的連書名、封面都相差無幾。又如粗制濫造、快寫快出，創作“工作室”化等等。有的作者或工作室一年出幾十種乃至上百種書，以至于業界不斷呼喚“慢寫作，精出版”。還有爭搶作家、版權混亂、價位虛高、編校差錯、庫存過大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

　　記  者：您曾有過推論，兒童文學將迎來下一個“黃金十年”，作為兒童文學出版界的專家，得出這一推論的主要依據是什么？

　　海  飛：第一個“黃金十年”以后，會不會再有一個新的“黃金十年”？2011年年初，面對我國紙質圖書出版發展趨緩和實體書店不斷萎縮的局面，業內有人預判中國童書出版的“黃金時代”行將結束，“白銀時代”即將到來。

　　中國童書出版會不會迎來一場由“黃”變“白”的“顏色革命”？中國童書出版的“天花板”到底有多高？中國版協少年兒童讀物工作委員會經過認真地調查研討，堅定地認為我國的兒童文學還將保持高速發展的勢頭，還將“依然黃金”，還將再有一個“黃金十年”。

　　事實上，2014年，童書出版年產值增長10.26%，重回兩位數。2014年7月和2015年2月，少兒板塊先后兩次超過社科板塊成為我國出版產業中的第二大板塊。預計在2017年，童書出版很可能會牢牢占據第二的排位。

　　另外，獨生子女二胎政策施行后，每年估計要增加100萬到200萬的新生兒童，這個也預示著童書讀者群在有效擴大。2015年7月9日至10日，中宣部和中國作協聯合召開了全國兒童文學創作出版座談會。會議就兒童文學創作和兒童文學出版在新時期如何進一步繁榮發展作了認真深入的研究座談。這次會議認為，我國的童書出版和兒童文學必將進入一個新的繁榮發展的歷史時期，必將進入一個新的“黃金十年”。

　　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繁榮發展，面貌之新，勢頭之猛，成果之碩，舉世無雙。許多外國同行非常羨慕我國兒童文學的繁榮。如果說，曹文軒獲國際安徒生獎，是“黃金十年”的一個輝煌成果，是“黃金十年”的一頂金冠，那曹文軒獲獎后，我國一定會迎來一個更加輝煌、含金量更高的新的“黃金十年”。

　　關于兒童閱讀

　　兒童閱讀是人生啟蒙認知階段的“白紙”閱讀、起始閱讀、刻痕閱讀、定格閱讀，是扣好人生第一顆紐扣的重要一環。“全民閱讀，兒童優先”，小瞧不得，馬虎不得。

　　記  者：近年來，從國家政策層面到具體的老師、家長，對兒童閱讀的關注和期待越來越高。可否請您談談近年來我們在推廣閱讀方面的具體舉措？

　　海  飛：我國的兒童閱讀推廣主要有3種。一是政府推動。近年來，我國在政府推動上也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做法。如李克強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連續3年倡導全民閱讀。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從2004年起，年年在“六一”兒童節前向全國青少年推薦100種優秀讀物，并推出“農家書屋”、“百社千校”等活動。可以說，對于我國的兒童閱讀來說，政府推動無疑是“第一推動”。

　　二是社會推動。如國際兒童讀物聯盟中國分會(CBBY)把每年4月2日安徒生生日設立為中國國際兒童閱讀日，推動兒童閱讀。社會各界、社會團體推出了一系列獎項和推廣活動，如“年度桂冠童書”、“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等獎項和“原創圖畫書年度排行榜”、“開卷排行榜”、“當當網排行榜”等榜單，積極開展書香校園、書香社區、圖書館閱讀等活動。

　　三是民間推動。民間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兒童閱讀推廣人深入城鄉角落，遍布全國各地。新閱讀研究所推出了中小學生閱讀書目、低幼兒童閱讀書目。家庭閱讀、親子閱讀蔚然成風，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

　　毫無疑問，三大推動的融合發展、互相支持，使我國的兒童閱讀呈現出向上的力量。

　　記  者：我們看到，目前市場上兒童文學出版物層出不窮，童話、小說、繪本等應有盡有，面對如此豐富而駁雜的書籍海洋，您認為，小讀者們該怎樣選擇適合自己的作品？

　　海  飛：閱讀是人類最重要的文化行為。閱讀水平的高低，閱讀程度的深淺，閱讀覆蓋面的廣窄，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寫真。閱讀對于成年人而言，是非常自由、非常個性化的事，本無定矩。但對于未成年人、對于兒童，“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閱讀，是天大的事。兒童閱讀，是人生啟蒙認知階段的“白紙”閱讀、起始閱讀、刻痕閱讀、定格閱讀，是扣好人生第一顆紐扣的重要一環。“全民閱讀，兒童優先”，小瞧不得，馬虎不得。

　　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國已經是一個兒童文學大國、童書出版大國、互聯網傳播大國，同樣，也是一個兒童閱讀大國。我們的小讀者，特別是城鎮小讀者，擁有一個堪稱“書山書海”的多媒體的層出不窮、豐富駁雜的圖書市場。如何選書、如何閱讀，值得關注，值得研究。如這些年，我收集的古今中外的名人、專家、學者、機構、團體等推薦的書單、書目就有幾百種，如果種種都選，依然還是“書山書海”。

　　兒童閱讀，需要引導，需要推廣。我以為，在以上的三大推動中選書肯定不會選錯、選差。具體到小讀者自己選擇，我歸納為“一手握”選擇法：一選作者，二選出版社，三選經典，四選口碑，五選自己喜歡。

　　記  者：歐美等國家有少兒閱讀的分級制度，您認為，在我國是否有引進和借鑒這一制度的必要性？

　　海  飛：分級閱讀是近年來從國外引入的閱讀新理念，我國尚在學習、實踐、推廣之中。

　　分級閱讀在西方發達國家已有上百年歷史，是一種根據讀者年齡有針對性地實行圖書分級的閱讀方式，講求科學閱讀、有效閱讀。國外的圖書分級，從選題策劃、文稿寫作、編輯出版到發行營銷、閱讀推廣，是一個完整的產業鏈，也是一套成熟的體系。

　　我們看到，國外的出版界同行們做得很認真，也很幽默。如我在引進《丁丁歷險記》時看到封底印有一行字：“《丁丁歷險記》適合7至77歲年齡閱讀”，就問：“這樣標注年齡段是什么意思？6歲和78歲就不能看了？”對方很認真地笑著解釋說，7歲前是學齡前，77歲是當時歐洲人的平均壽命，表示所有人都可以看；還有一種說法是，基督教中的7是一個吉祥的圓滿數，從一個7到兩個7，很圓滿。

　　記  者：近年來，互聯網、手機閱讀等的發展，使得傳統紙媒和紙質書籍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在這樣的情況下，兒童文學的寫作和出版是否也受到了影響？您認為，在今天，怎樣的作品才能真正吸引小讀者？

　　海  飛：“互聯網+”時代，兒童文學創作、兒童文學出版、兒童閱讀推廣會怎么樣？很長一段時間里，參加國內外的會議，無論與互聯網有沒有直接關系，都無一例外地包含了“互聯網帶來的沖擊和影響”之類的專題研討。業界也有人曾經斷言，“紙媒必死”。

　　隨著時間的推移，“互聯網+”時代的本真漸漸清晰。紙質媒體要被新的、更現代化的媒體取代，這是必然的，但不會一下子“切換”，中間會有一個過渡階段。

　　作為兒童文學創作、兒童文學出版、兒童閱讀這個與童書緊密相關的3個板塊，由于成人社會對兒童健康的厚愛，由于電子產品、數字產品對兒童健康危害的確定性，兒童紙質出版物的生命力得到了肯定。并且，互聯網的快捷、便利，對兒童紙質書籍、媒體的宣傳、推廣、營銷、傳播帶來了極大的“紅利”，如童書的網購、童書的手機“群”推廣、童書的手機有聲閱讀等，“互聯網+童書”融合發展的“蜜月期”剛剛開啟，前景一片燦爛。

　　大獎之后的兒童文學

　　曹文軒獲獎，不是終點，是新的起點。我國已經擁有一個優秀的老中青三結合的作家隊伍，擁有一批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他們要繼續向世界兒童文學的最高獎項沖擊，中國兒童文學要構筑起一條“喜馬拉雅山脈”。

　　記  者：您曾擔任CBBY(國際兒童讀物聯盟中國分會)的主席長達18年，對于中外兒童文學都有深入的了解，可否請您介紹一下主要工作？

　　海  飛：第一次接觸安徒生獎，是1996年8月在荷蘭格羅寧根召開的第25屆國際兒童讀物聯盟世界大會上。當時，我剛從嚴文井先生手中接任中國分會主席，首次率領中國代表團參加IBBY世界大會。在以后的18年中，我連續9次參會。

　　在改革開放大潮的推動下，我國的兒童文學創作和童書出版繁榮發展，大國崛起。于是，我們兩年一次不間斷地積極組團參加IBBY世界大會，努力在大會上發出中國聲音。我們積極參加IBBY執行委員會的競選活動，努力讓中國人黃色的臉進入最高權力機構，先后推薦黃建斌、張明舟成功入選。

　　同時，我們積極組團參加世界上最大的意大利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博覽會，努力展現當代中國童書的風采。我們積極申辦并成功地在澳門舉辦了第30屆IBBY世界大會，讓IBBY直面中國，讓安徒生獎在中國頒發。

　　此外，我們在上海創辦了國際童書展，使世界上有一個東方博洛尼亞。于是，我們設立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讓世界一流的兒童文學作品、插圖畫作品涌向中國。

　　記  者：您認為，目前中國兒童文學與世界一流作品之間的差距在哪里？這幾年兒童文學的發展，是否為我們積累了有益的經驗？

　　海  飛：對于發展中的大國，光有一個曹文軒獲獎是不夠的，我們要有新的突破。曹文軒獲獎，不是終點，是新的起點。我國已經擁有一個優秀的老中青三結合的作家隊伍，擁有一批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他們要繼續向世界兒童文學的最高獎項沖擊，中國兒童文學要構筑起一條“喜馬拉雅山脈”。

　　在與國際兒童讀物聯盟、國際安徒生獎評委會的主席、成員長期接觸和友好交往中，在一次一次國際交流的坦誠比對溝通中，我曾經將我們與世界一流兒童文學的差距歸納成3個方面。一是作品格局的差距。我們的作品缺乏令人震撼的文學大格局，缺乏令人震撼的文學力量；二是作品想象力的差距。想象力是兒童文學的魅力所在，外國朋友不止一次提及我們報送的校園文學缺乏想象力，缺乏吸引力；三是作品翻譯上的差距。由于我們的書寫語言是母語中文，報送作品的文本翻譯水準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種種問題，外國朋友反映，有的看不懂，有的不好看，有的甚至于連推薦的參評材料都錯誤連連。這三個差距，是必須正視的差距，也是必須克服的差距。

　　記  者：2016年被認為是“繪本年”，與國外的繪本、圖畫書相比，中國本土的繪本、圖畫書有什么特殊的優勢？存在哪些不足？

　　海  飛：我國第一個“黃金十年”是以兒童文學創作出版的火爆為標志的。在預測下一個童書出版“黃金十年”時，業界有人認為，除了兒童文學圖書依然火爆外，圖畫書時代的到來，將是一個重要的標志——我們正在迎接中國圖畫書時代的到來。

　　理由有四：其一是圖畫書出版品種飛速增長。圖畫書是舶來品，曾經是童書市場上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并且也是我國童書出版和世界童書出版強國之間的重要差距。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經濟社會的發展，我國國家實力和家庭購買力迅速提升，圖畫書引進和圖畫書原創成了童書出版繁榮發展的新亮點。我國年產圖畫書4000種，其中引進2000種，原創2千種，占童書年出版的1/10。

　　其二是圖畫書出版質量不斷提升。本土圖畫書的質量在不斷提升，有的已經引起國際同行關注，有的在國際上得獎，比如朱成梁的《團圓》獲得了《紐約時報》的獎項，郁蓉的《云朵一樣的八哥》、黑瞇的《辮子》先后獲得了布拉迪斯拉發插圖畫雙年展“金蘋果獎”。

　　其三是圖畫書有了自己的排行榜和獎項。過去，我國的圖畫書沒有專門的獎項，現在不一樣了，香港設立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臺灣設立了“信誼圖畫書獎”。2016年3月，北京師范大學圖畫書創作研究中心推出了我國第一個“原創圖畫書2015年度排行榜”，原創圖畫書“時代獎”也將應運而生。

　　其四是圖畫書市場既現代又接地氣。圖畫書以網絡書店和民間繪本館為市場，當當網、京東網以及遍布全國的4000多家民間繪本館是圖畫書的“超市”。

　　記  者：您一直致力于推動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2014年，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也曾授予您特殊貢獻獎，表彰您在出版上的貢獻。幾天前，曹文軒獲得了2016國際安徒生獎，標志著中國兒童文學引起了世界的注意。除了曹文軒之外，中國還有很多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可否請您推薦一些適合小讀者閱讀的作家和作品？

　　海  飛：高洪波和他的《小豬波波飛》系列，金波和他的《烏丟丟》系列、《小綠人》系列、《婷婷的樹》，秦文君和她的《男生賈里》《女生賈梅》，張之路和他的《第三軍團》《漢字奇兵》《彎彎》，沈石溪和他的“動物大王小說”系列，黑鶴和他的動物小說等等，他們都具有登頂安徒生獎的實力。我們要瞄準世界兒童文學的文學高度，尋找差距，向先進看齊。

　　記  者：在您看來，目前我國的兒童文學創作還存在哪些問題？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們應該如何改變這樣的局面？

　　海  飛：我以為，目前最重要的是呼喚中國科普文學、科幻文學的創新發展。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的普及程度是衡量國民科學文化素質的重要標志。科普讀物，是傳播和普及科學知識、科學方法和科學思想的大眾讀物，是啟迪智慧、激勵創造、面向未來的大眾讀物。長期以來，科普文學、科幻文學一直是我國兒童文學中的“短板”。我們的作家隊伍中，科普文學和科幻文學作家稀缺；我們的專業少兒社，幾乎不出科普文學和科幻文學圖書；我們的兒童閱讀推廣，很少推科普文學、科幻文學；我們的小讀者，“文學少年”多，“科學少年”少。

　　我們雖然有劉先平的“大自然文學”，有夢華的“極地文學”，有楊鵬的幻想小說，但遠遠不夠。作為一個老童書出版人，我強烈呼喚中國科普文學、科幻文學的創新發展。建議中國作協和中國科協聯手，組建作家隊伍，催生優秀作品，扶植精品出版，讓文學與科學手拉手，讓文學插上科學的翅膀，讓科學涂上文學的色彩，為廣大少年兒童讀者提供愛科學、長智慧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