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小雪節氣前一天，北京下了立冬后的第一場雪，我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天光尚早，發朋友圈的文友已經抵達單位，路燈昏黃，細雪微亮。以前，我不太會關注一場遙遠北國的雪，而最近每天都會留意那里的天氣，仿佛每天留意住著父母的故鄉。因為，再過幾天，我就要去那里赴一場約會，一場盛大的、文學的約會，我一定也會見到她，在北京的第一場細雪中且行且拍的那位文友，“一言不合”就來個“熊抱”。

文學與細雪，于我，似乎有著宿命的關聯。未諳世事時，始讀《紅樓夢》里的雪、《詩經》里的雪、唐詩宋詞里的雪，再后來，讀川端康成的雪、魯迅的雪、雨果的雪……雪夜捧讀厚厚的《追憶逝水流年》手腕隱隱地酸痛……故鄉海島上的一個院落，一棵桂花樹，一場細雪，一陣我母親癡迷的梵音和鐘聲，通往學校的雪地里父親又高又瘦的背影……這一切，以及骨子里的孤獨、自由、散淡，讓我在多年后成為了文學界的一名散兵。沒有章法，沒有拘束，我只寫我心里的文字，它們都是與我血肉相連的孩子。這些孩子，像隨處飛揚的細雪，抵達世界上的一些角落，遇到了一些和我一樣散淡或者不散淡的人，他們說喜歡這些文字，于是，我把這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當作了我這些孩子的親人。30年了，孩子已然長大，從葉文玲的“山水有清音”，到莫言的“寂寞為文女兒心”，到張抗抗的“滄桑的夢與痛”，到閻晶明的“在極致處尋求新變”，到孟繁華的“休提纖手不勝兵，執筆便下風華日”……我的恩師們，如一盞盞明燈，照亮我一路蹣跚的文學路，照見我一路慢慢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如果說，我有文學的觀念，那就是：守“赤子初心”，信“萬物有靈”。如果說，我有文字的野心，那就是：游勇散兵，亦是千軍萬馬。

三年前，魯迅文學院的一場細雪、兩個月的讀書時光，又一次在我的文學夢里亮起了一盞明燈。抵達北京的第二天，柳樹已經在春光里發芽，卻不期而遇了北京的最后一場春雪。掃地的阿姨說，十幾年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雪了。那個清晨，世界通體透亮，魯迅文學院變得恰似我夢中神圣的殿堂。走出大廳，屋檐上突然掉下一團輕軟的積雪，正好落在我頭上，被一個男同學抓拍到了。站在雪地里，聽著“魯19”同學們的歡聲笑語，我突然覺得，我不再是一個注定孤獨的散兵了。兩個月的時光里，我一次次審視自己以往的文字，一次次思考這次高研班的主題——作家的使命與職責，寫下了《喜鵲鴿子種珊瑚》——我無法像南太平洋種珊瑚的人一樣潛入海底，將珊瑚幼苗種到礁石里使海底生態得以恢復平衡，但我是一個寫作者，那就種點文字吧。什么樣的文字呢？不是審美怡情的小花小草，不是溫吞水，而是苦藥、手術刀、解剖刀，是警鐘、號角、火炬，是任重道遠、有使命、有擔當的鴿子。

我一直認為，文學作品剖析鞭撻人性惡是深刻，而記錄傳播人性美，亦是深刻。當牢騷、怨言、吐槽如同霧霾一樣籠罩時，需要光，需要正能量的有力弘揚。人是一種接受暗示的動物，人性之美，放大給誰看，誰就會接受暗示，他會變得更好，這個世界也會變得更好。只要我的文字，能照見人世間某些個蝴蝶翅膀般細微的角落，將某個人的內心照得光亮一點點，那我的寫作就是有意義的。

于是，就有了書寫30個平凡人涅槃于疼痛生活的人性之美的非虛構文學《守夢人》，有了書寫器官捐獻協調員故事的《執燈人》，有了書寫平凡治水人不平凡故事的《溪的美，魚知道》，有了書寫醫者仁心的《森林之歌》，也有了中國故事獎、豐子愷散文獎金獎、G20保障先進個人等等榮譽，而收獲最大的，是每一次的深入采訪，這是對靈魂的一次次洗禮。讀者朋友們說：“你的文章更接地氣了”。評論家們說：“從小橋流水似的美幻變為一種風骨劍氣般的美”，“從一條河抵達大海”……每一部作品的成長，對于我自己，更大的意義在于心魂的更趨豁達、闊遠，這與恩師們有關，與文友們有關，與素不相識的編輯和讀者有關，與每一個被我寫到的人有關，他們就是我生命里的一場場細雪，偶爾遇見，卻福澤一生。

多年前，我寫過一篇散文《天堂》，文學對于我就是天堂的模樣：“我孤獨的心忽然被一縷圣潔的光照得通亮，高高的天際傳來一個未知之神的召喚！它說——堅持，再堅持，你一定能保留一個獨立的精神世界，一個永不被紅塵沾染的角落。從此，我在心里為它樹起了一個神圣的祭壇，在任何時空里，我便可以順著星光，或者風的衣角，走進一個無比平和安寧的世界……一個人，擁有了如此富有而瑰麗的精神世界，她便擁有了整個天堂。”

再過幾天，會有一場來自天堂的細雪在北國迎接我們嗎？不管有沒有，2016年的冬天注定難忘。期待已久的盛會——中國作家協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讓很多曾經孤獨或依舊孤獨的心靈齊聚一堂，一個點頭一個微笑，便已靈犀相通。一定會見到我的恩師們、老朋友們，也暗暗期待與新朋友一見如故；一定會看到一些特別讓人尊敬的面孔，聆聽到一些震撼內心的聲音，會有閃電在夜深人靜的腦海里噼啪作響，會驚覺自己的文學夢可以飛得更遠……不知道還會發生些什么，收獲些什么，但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去往那里，不是去，而是歸，是回到故鄉，回到家，回到一個你渴望了很久很久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