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網(wǎng)友叫我‘溫情老爸’，最近都改稱‘當代杜甫’了，留言說喜歡角色的兩袖清風、一身正氣，這讓我非常非常欣慰。”71歲的人藝老藝術(shù)家李光復津津樂道于他在《人民的名義》中飾演的角色——大風廠工會主席鄭西坡。雖然與反貪一線的男主角侯亮平?jīng)]有一場對手戲，他的故事只是官場腐敗投射到普通老百姓身上的一片陰影，但李光復認為這個角色很重要：“這戲有三條線，高壓反腐，貪官和人民群眾。當初導演跟我說，‘人民’必須得演好，不然戲不成立。我的理解是，鄭西坡為維護工友利益做出的各種努力和犧牲，更加堅定了侯亮平與腐敗分子斗爭到底的決心。”

“人民”必須得演好

李光復差點和《人民的名義》失之交臂。劇組找他時，他手中還有兩部戲。論片酬，《人民的名義》最低，經(jīng)紀人說，低到不成比例；論交情，另外兩部戲的導演和李光復私交甚好；論拍攝條件，經(jīng)紀人告訴他，一個在云南，一個在海南，您二選一權(quán)當玩一趟。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謝絕《人民的名義》，導演李路鍥而不舍聯(lián)系李光復，最后李光復被導演和“鄭西坡”打動了，“他真下功夫，幾天里給我打了三次電話，給我分析角色，我一聽，覺得有意思。”李光復說，導演最終說服他的一句話是，“人民必須得演好，要不然，這戲不成立。”

雖然從戲劇結(jié)構(gòu)上，鄭西坡沒有擰在全劇最糾結(jié)人心的陰謀與破解陰謀的核心情節(jié)中，但他是官場腐敗的間接受害者，妻子下崗后無以謀生，擺攤賣了十年早點為兒子結(jié)婚攢下二十萬，最后在城管的驅(qū)趕下撞公交車身亡。對妻子的思念、愧疚，使得這位工會主席挺身而出為工友請命，不屈不撓。李光復沒有把鄭西坡演成悲情人物，反而風趣幽默，樂觀積極，跟兒子沒大沒小的貧嘴，是個可愛的小老頭。李光復說：“我了解，很多工人都是這樣的，生活挺苦，但心里有一股熱情，他們的苦不是表現(xiàn)在一天到晚一副活不下去的樣子。而且，戲里的反腐斗爭太沉重，需要一點風趣和溫暖，就好比你要弄一個很重的色彩，淺的地方得鋪足了，鄭西坡那么熱愛生活，熱愛家庭，把他的生活展現(xiàn)出來，觀眾可以看出貪腐對人民群眾的壓制。”

人要活得皮實點

演工會主席，李光復不用體驗生活也能信手拈來。他13歲進北京人藝，“文革”十年文藝工作者深入生活，他去工廠，去農(nóng)村，去干校，還學醫(yī)三年，如今這些經(jīng)歷都成了最寶貴的財富，說起來，他樂呵呵，滔滔不絕。

“那時候最好的活兒是一幫老弱留在首都劇場挖防空洞，像我這種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強制下去深入生活的。發(fā)農(nóng)村四五個月以上，下工廠至少三個月以上，車鉗鉚焊電沒有一樣我不會干的。在電車上賣票，清潔隊淘大糞，菜市場賣魚，軋鋼廠軋鋼，什么都干了。下煤礦挖煤，腰上別一個竹子片刮汗，手里拿小鎬敲幾塊煤下來，像鼴鼠那樣弄到肚子底下，再用腿踢出去。上面一塊石頭下來，就不知道人在哪了，那真是九死一生……下農(nóng)村，什么都要干，挑擔子扛麻包，200多斤的大包，一天下來累得脖子都不會動，吃飯靠在墻上拿著飯盆找嘴。插秧，中間就休息五分鐘，累得一上水岸呱唧躺泥里。三九天起豬圈，屎尿都凍住了，一敲冰碴兒就飛進衣領(lǐng)里，化成水流得全身都是豬屎尿……”

李光復越講越起勁兒。在干校時，他給老同志打針、拔罐，簡單的處理外傷，后來人藝要建醫(yī)療室就把他派到協(xié)和、北京醫(yī)院學習三年。三年里，他和周恩來醫(yī)療組組長吳階平成了忘年交，還師從婦產(chǎn)科醫(yī)學家林巧稚學婦產(chǎn)接生。他笑言：“現(xiàn)在覺得那些大專家不得了，那時候找專家就找掃地的，打掃廁所的。”學醫(yī)后再下鄉(xiāng)，他總是最先和群眾打成一片的，因為會治病，村民會把各種心里話都告訴他。后來他看到影視劇里熱情過頭的醫(yī)生，總覺得不對勁，他說：“醫(yī)生有一種外冷內(nèi)熱的特質(zhì)，他們的負責任是表現(xiàn)在冷靜上的，他看化驗單時不聽病人說話，因為他在判斷。”

當年下生活是強制的，李光復覺得特別痛苦，抱怨浪費青春，直到改革開放后恢復演戲，他才意識到這些經(jīng)歷是何等寶貴的財富。“在勞動中認識了各個層面的人，現(xiàn)在我演工會主席得心應手，工會主席和群眾之間那種細微的關(guān)系，既關(guān)心，又怕工人鬧起來，得有辦法壓得住，我太熟悉了。”1979年，北京人藝第一次出國演出話劇《茶館》，在法國演吳祥子的林連昆尿路結(jié)石發(fā)作，去醫(yī)院看病恐被留院治療，后面的六場演出就要取消了。情急之下，李光復嘗試用中醫(yī)手法按摩，居然奏效了，一行演出完也沒再發(fā)作。直到現(xiàn)在，每進劇組李光復都會順帶看病，很多人看他71歲高齡精神健旺便請教保養(yǎng)秘方。李光復感慨：“我老說，不刻意保養(yǎng)就是保養(yǎng)，人要活得皮實點。苦難即財富呀，我原來那樣生活過來，現(xiàn)在特皮實，一點不累。”幾個月前，他在貴州拍戲，三四攝氏度的氣溫躺在泥地里，拍完一條有瑕疵，他請導演再拍一條。

年輕演員問題出在文化上

“我不覺得這是敬業(yè)，你喜歡、追求的東西就想很完美地完成它，就像小孩三九天流著大鼻涕在外面耍，玩得高興著呢，跟這意思差不多。”李光復熱愛演戲，有時看到明星耍大牌、不敬業(yè)，心里暗暗替他們惋惜，“我不能說，這種東西說了沒用，還破壞創(chuàng)作氣氛，好多事全靠自己悟。”他打比方，老演員都給對手搭戲，但年輕明星不拍到正臉覺得沒必要幫忙出力，“他們不知道做一個演員靠什么，直奔名和利去了。演戲最重要的是聽，是感受，聽別人說的話，到自己心里起了反應，再說出來，是你的臺詞。我們行話叫‘尺寸’，幫別人搭戲是看對手給你多大的尺寸，你好應對。不然最后剪片子的時候，導演特別痛苦，兩邊搭不上，戲就不流暢，不生活，觀眾看了就會說這演員不會表演。”

13歲到人藝，李光復受到的教育是：演員拼到最后是文化，要讀書。“那時候小，哪兒愛看書呀，但我聽話。困難時期，我把油炒面倒在書頁上，看完一頁舔了，看不下去的時候想吃，就繼續(xù)看。”在李光復看來，現(xiàn)在年輕演員的表演問題乃至生活問題，也是出在沒文化上。“表演三天就講完了，沒的可講了，到最后拼的是文化，沒有文化就沒有判斷力，不讀書的人蒼白之極。演員最重要的是對社會的認識，最后要以社會學和哲學的角度觀照生活和角色，才能夠表達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