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來的女人

1970年冬天

河北滄州火車站逼仄的廣場上，零零星星的旅客行色匆匆。行色匆匆的旅客就好像河流中的魚兒，三三兩兩的魚兒從四面游來，急忙游向候車室的門口。天上灰蒙蒙的，像被整個幕布罩了一樣，沒有一絲風，鵝毛般的雪花鋪天蓋沉悶地從天際邊壓了下來，魚兒和雪花在天地間組成了一幅流動的帶著濃濃鄉愁的黑白素描。

不大的候車室里，旅客有坐的有站的，或急躁或悠閑地來回踱步的，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把候車室塞得滿滿的。

大富急急忙忙隨著人們進入候車室，室內溫暖的氣息瞬間把落在衣服上的雪花融化成晶亮的小水球。大富來不及抖落它們邊走邊用機警的目光快速地掃描候車室里每一個面孔。此時候車室墻上掛著的大表顯示9：45，他快速地來到四川方面檢票口。

“同志，幾點發車？”

“10點1刻。”售票員漫不經心地說。

大富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細汗，圍著室內的長椅轉著，那眼神就好像是哥倫布要在候車室里發現新大陸，齊天大圣要從旅客中搜出害人的妖精來。他轉到離檢票口最近的一個女人的座位前突然停住了腳步，顯得漫不經心卻又興奮地仔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時地向左右張望，顯得有些焦急，又有些慌張。大富的目光并沒有引起女人的注意。大富心想可別鬧出啥笑話來，從口袋里悄悄掏出一張照片，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回掃視這個女人的臉。女人二十五六的模樣，長得很端正，俊俏的臉上鑲嵌著一對黑黑的大眼睛，這對大眼睛在白皙光滑的臉上就好像是養的一對黑寶石左右顧盼。這雙眼睛對大富來說雖只有過一次接觸，但記憶很深。女人無意間看到大富在注意自己，兩人的目光相遇，女人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避開大富的視線，一邊抬頭看墻上掛的鐘表，一邊掏出手帕擦額頭冒出的細汗。

大富經過再三辨認，確認了這個女人就是照片上的女人。這時，坐著的女人突然站起來，有想離開的架勢。大富心想：好不容易找到，可別讓她從自己眼皮底下跑了。還沒等女人挪動腳步，大富上前抓住女人的手腕，說：“我沒認錯的話你就是素華吧。”女人被這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兩眼莫名地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用力地想抽回被攥著的手。

“你是誰啊？抓我干啥？”女人有些驚恐。

大富說：“我是桃花村的，快跟我回去吧！”

眼前的女人有些憤怒了，想甩掉大富，“你說啥！你我根本不認識，你是不是瘋子？”

“我是不是瘋子你先別說啊，先說你，你是不是……”大富看了看其他的旅客欲言又止繼而說道，“快跟我回去吧，你家王虎快成瘋子了！”

“王虎……”女人眼神顯得有些異樣，一屁股又坐了下來。

“快別裝了，王虎央求了村里的七爺，七爺安排人們分了好幾路找你，要不是我來得快，你就……”沒等大富說完，女人又想掙脫大富的大手。大富是干什么吃的？生產隊里摔把出來的漢子，有把好力氣，以前在村里曬谷場上和隊長打賭，抱著軋場的碌碡楞是走了六七步；別人卸車只扛一只口袋，他一個胳膊下夾個100多斤的口袋急步如飛；人家吃水都就近在村頭井里提，他可倒好，不管五冬立夏也不管刮風下雪，都去村外的桃花山上去提。人們說你這不是閑著沒事嗎？大富呵呵一笑：“閑著沒事？這提水的活不就是事嗎！”他還有個愛好就是練武，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不敢說，家里墻上總掛著刀阿槍阿三節棍什么的，一進他家就知道是個愛好練武的主。你想，這個女人要想掙脫大富的大手那談何容易啊！

女人見掙脫不開就說：“你認錯人了？”大富說：“我沒有認錯。”說著欲拉起女人來。

兩個人的爭吵聲引來旅客的目光。人們指指點點紛紛議論。一人說：“這兩口子，矛盾鬧到車站來了？”另一人道：“不是兩口子，剛才女人還說不認識這個男人呢!”旁邊人道：“那是怎么回事呢？男人是不是個騙子，來車站拐騙女人！”

人越聚越多,都對大富指指點點。

一個愛打抱不平的人上來為女人說話，他指著大富說：“你這人咋回事嗎？人家不認識你，你怎么還拉拉扯扯的啊？”大富也不向人們解釋。女人一看那么多的人為自己說話，變被動為主動了，大聲嚷道：“大伙給評評理，我和他素不相識，我想去一趟廁所，卻被他拉著不放......”

“這不是耍流氓嗎？”旁邊有人小聲嘀咕。

“快放開人家，要不我們就報警了！”一人對大富嚷道。

這時，早有好事的人找來了車站的民警。一個30左右模樣身著制服的民警分開人群走上前來，說：“你們兩個在公共場所別大吵大鬧的，想擾亂車站的秩序是吧，馬上就發車了，別在這里鬧了，跟我到民警室走一趟！”女人著急地說：“我不，我還得趕這趟火車呢！”

大富也不說話，就是死死地攥著女人的手不讓她動，怕他跑了似的。女人想走，男人不讓走。民警一看，沒別的，兩口子鬧矛盾呢，女人想去娘家，男人肯定不讓，于是在車站里拉拉扯扯的。這種事見的多了，一般都是借故把兩人請到民警值班室里調解一番，等發車后，女人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于是就對兩人說道：“那么多旅客都看著你們呢，多難為情啊，跟我到民警室消消氣再說吧。”女人站在原地沒有動，民警于是強硬地命令道：“你們要是不去，我可要采取罰款措施嘍！”

女人看看大富，大富看看女人。無奈，女人給大富使了一個眼色站起身，兩個人隨同民警一起走出候車室，跟著民警走了。

民警在前頭走，兩個人在后面跟著，女人故意拖慢了腳步，和大富落在了后面。小聲地說：“大哥，你叫啥啊？桃花村的，我咋不認識你呢？”

“我叫大富，常年在外面鹽場干活，你能認識我嗎！”

“大富......”女人重復了一遍繼而眼里迷茫一片。

“我們還是別去民警室了，去了說出來對你不好……”大富對女人勸道。

女人低下了頭，大富還是攥著女人的手不敢松開。

說話間民警已走到辦公室門前，民警回頭一看，兩個人還在后面，手拉著手，邊走邊竊竊私語。民警心說：這對夫妻秀恩愛呢！

“快點快點，到民警室坐一會......”

來到了民警室，民警讓兩個人坐下并倒上熱水，并笑著對兩人說：“兩口子還挺親熱的啊！”

大富放開女人的手，不好意思地說：“不……不.......是......”

女人搶過來說：“民警同志，俺倆是……兩口子，鬧了點家庭矛盾，我一氣，就跑了出來，這不，老……老公在后面怕我有個啥閃失就追了過來......”

“我一猜就是，兩口子嗎，哪有不勺子碰鍋沿的......”民警停頓了一下又說：“兩口子還有隔夜的仇......”

“是啊是啊，我也想通了，跟他回去好好過日子”。女人望著一眼民警又看了大富。

民警搶過來說：“這就對了嘛，等會我給你退了火車票......”

大富高興地說：“那就謝謝民警同志了！”

“謝我干啥啊，還是謝謝你老婆吧，多通情達理的女人啊！”心直口快的民警說得女人和大富都不好意思起來。大富想開口，被女人的話擋了回去，女人一笑說：“民警大哥很會開玩笑呢，呵呵，謝謝你了！”

大富心想：這個女人演員出身吧，戲演的這么好！得，不管咋樣，把她找回去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