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三個火槍手——《人民文學》2019年科幻小輯評論

《人民文學》雜志2019年第11期刊出凌晨、羅隆翔和夏笳的三部作品《星光》《泰坦尼亞客棧》《愛的二重奏》，《愛的二重奏》情緒到位，另外兩篇就像漢堡，不難吃，也頂餓，但很難說有多少回味。

熟悉夏笳的讀者看到《愛的二重奏》一定會感慨，熟悉的夏笳回來了。她后期創(chuàng)作逐漸偏離了“稀飯科幻”，經(jīng)常會寫一些更加純文學的故事。我猜測，并不是因為這篇文章發(fā)表于《人民文學》這樣的傳統(tǒng)文學期刊，才呈現(xiàn)出這樣細膩的面貌，而是相反，文章生長的時間早于約稿或者邀約，不用刻意考慮和逢迎傳統(tǒng)文學期刊的讀者群，這樣的主題和文字正是她想要輸出的思考，從多年前的《中國百科全書》就初見端倪，比如《2044年春節(jié)舊事》，比如《let's have a talk》，都是這種帶些哲思的小品文。《愛的二重奏》故事很簡單，一個為情所困的學生向老師請教愛情，科幻的設(shè)定也很簡單，幾乎只是套用了未來的背景，加上一點并不算新穎的神經(jīng)學理論；文本層面，信件形式徐徐展開、娓娓道來，讀起來很流暢、舒服，幾乎沒有任何磕絆，逃離了科幻固有的戰(zhàn)爭、災(zāi)難、陰謀、太空、末日、反轉(zhuǎn)等標簽，只是安靜地講述一段心事。仿佛文字能長了腳走進人們心里，也可以張開翅膀飛到遙遠天空，或者只是拼命形成畫面感，沒有什么標準規(guī)定哪一種秀色可餐，另一種就食之無味。

回到故事本身，因為沒有過于強烈的沖突，甚至拎不出來一條起承轉(zhuǎn)合的故事線，師生二人在你來我往的信中逐漸展示出各自的愛情和愛情觀，但是夏笳作為科幻資深從業(yè)者和文學教學理論研究者，小說的故事性還是很抓人，能夠把讀者摁在椅子上逐字逐行回溯她通過文字鋪設(shè)的道路。在這條路上，你能看到淡淡的傷感以及恰到好處的抒情，走到路的盡頭，也許還能看到自己的一點影子。文章最后也沒明確求助的學生到底能不能收獲愛情。但這并不重要，這篇文章本身也不是在解密愛情，而是展示愛情。最后，別指望小說能答疑解惑，小說能給你一時片刻的同感，就是作者的造化了。

羅隆翔的《泰坦尼亞客棧》是機器人題材小說，沒有所謂的三定律，沒有陰謀和悖論，沒有覺醒，也沒有酷炫的人機大戰(zhàn)，有的只是機器人遵循人類指令，按照字面意思貫徹的可愛舉動。背景是科幻小說常見的近未來，探索宇宙，人類飛船滿天飛，需要一些歇腳的地方進行補給和修繕，泰坦尼亞客棧就是這樣一處場所。它位于天王星的衛(wèi)星，室外溫度零下200多攝氏度，大地終年結(jié)著比石頭還要堅硬的冰層，也沒有適宜人類的空氣和重力，只能建一座防護罩，把客棧保護在里面。可以說是一篇“非常科幻”的科幻。這也正是可以更進一步的地方。不是說這么寫不好，而是太正常了，太順遂了，失去了拔高的先天條件。文章主線就是人類離開之際，隨口向客棧的機器人主管下達了翻修客棧的指令，不是為了人類自己，而是擔心機器人無聊。如果深入探討，這兩個想法多少都有些問題，機器人不會無聊，而如果人類隨口一說就能讓機器人不遺余力地翻修成更加美好的客棧，為什么不早一點直接發(fā)號施令呢？通篇讀完，就會發(fā)現(xiàn)，這正是作者設(shè)置的語境，各種層出不窮的來自機器人語言落差的幽默，讓讀者不忍心去追究合理性，笑就完了。比如機器人主管要求工程機器人把防護罩做得比另外一家豪華的客棧要大，結(jié)果就只大了零點零零幾平方，比如對食物以貌取人的判斷，都讓人忍俊不禁。這篇文章的整體故事跟羅隆翔去年的冷湖征文也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從人類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引發(fā)了一場機器人運動，感興趣的讀者可以找來看看。文章搞笑有余，創(chuàng)意稍顯不足，結(jié)局的輻射老鼠是個不錯的反轉(zhuǎn)，就算機器人完全按照人類的指令行事，它們也很難理解人類的真實所想。

凌晨《星光》是一篇寫冷湖的文章，母女三人參加冷湖夏令營，兒子發(fā)現(xiàn)火星人秘密，母親帶著一雙兒女倉皇逃離基地，路上遇見當年的老大哥，后來發(fā)現(xiàn)老大哥一直都在看著她，揭開了深埋在心里和地下的秘密。小說完成度很高，無論是冷湖的人文、風物描寫，還是對異常光波輻射的闡釋，以及外星飛船這條故事線都屬于上乘，凌晨老師以極高的專業(yè)素養(yǎng)完成了這篇應(yīng)試之作，至少七環(huán)，水準之上。文中對于冷湖和俄博梁的細節(jié)渲染也非常到位，不是驚鴻一瞥的點出地點和背景，而是進行了一番功課之后的游刃有余，非常自然，能把人帶到那片奇異遙遠的荒涼大地。我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但已經(jīng)在無數(shù)資料和照片里跟冷湖遺址打過照面，因此，可以大言不慚地做出一些冒充權(quán)威的肯定。

也許是上了年紀，為人父母，對于這種涉及兩代人的描寫就會兩眼放光，希望能從中讀到一些熟悉的情感，通過閱讀延伸觸覺。略微遺憾的是，凌晨雖然用了很大的筆墨來寫母親和一雙兒女的溝通，但被那場倉皇的出逃搞得有些心不在焉，無論母親還是子女，都有些形象上的出離，加上女主人公扯出的另一條線，前期情節(jié)堆得有些滿，打開門，風一下子涌進來的感覺。最后的結(jié)尾是個亮點，反轉(zhuǎn)力度很大，以至于我有些猝不及防。雖然前文做了不少細致的鋪墊，但還是稍顯生硬；生硬的不是故事和抒情，而是火星人的設(shè)定，總覺得在這樣一篇文章里，應(yīng)該有更加高級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