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的毯子

1、

多多是一只小小的織布鳥，住在一個叫月亮洲的小島上。

織布鳥之所以被稱作織布鳥是因為它們會用草莖樹頁編織精美結(jié)實的巢穴，像小燈籠一樣掛在樹的枝杈上。它們一般會成群結(jié)隊地棲息嬉戲。

但是，多多不一樣，她打出生就不愛說笑更不愛打鬧，因為她的頭頂上少一撮大家伙兒都有的羽毛——是的，所有的兄弟姐妹們都有這一撮天藍(lán)色的羽毛，唯獨她沒有，這讓她看上去模樣怪怪的，這也讓她很自卑。每天，兄弟姐妹們成群結(jié)隊地出去游戲玩耍，多多都跟在媽媽身邊搭理窩巢——那是一只像椰子大小的窩巢，門小肚子大，由一根根精心挑選的纖細(xì)的草葉和柔韌的細(xì)藤蔓精心編織而成，工序復(fù)雜，耗時漫長，一開始是綠色的——因為草還沒有變黃，漸漸就變成了枯黃色；氣味一開始很新鮮，慢慢就散發(fā)出一種柔和的暖融融的味道——多多和兄弟姐妹們出生后，擠擠攘攘出出進(jìn)進(jìn)，窩巢每天都有新?lián)p壞，爸爸出去捕食，媽媽就在家修補(bǔ)，多多跟在媽媽身后，不是銜根細(xì)草，就是叼枚樹葉，安靜地仿佛不存在。后來，兄弟姐妹們長大了，紛紛離巢而去，奔赴更廣闊的空間，只有多多遲遲不肯離去，爸爸媽媽問多多為什么不飛走，多多小聲說：

“我害怕。”

害怕什么呢？

多多也說不出一二三，但就是不想離開爸爸媽媽，沒有辦法，爸爸媽媽在一個黎明悄悄飛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他們在窩巢門口留了行字：

多多，必須學(xué)會自己面對新環(huán)境。

多多在空空的巢穴里孤零零地呆了一天一宿，餓的肚子咕咕叫，最后實在沒有辦法了，才鼓足勇氣飛了出來，先是在周圍悄悄地捕食了一些吃的食，填飽了肚子。大家伙兒看見她都很熱情，都邀請她參與他們的嬉戲玩耍，但多多都搖頭拒絕，甚至拒絕了大家伙兒的挽留——大家伙兒建議她就在附近建巢一起居住。

多多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fù)u頭，趁大家伙兒不注意，獨自飛走了，先是沿著湖岸找尋了半天，發(fā)現(xiàn)岸邊到處都有同類的身影，就干脆飛越湖面來這個小島上，織了一個巢穴，全島就她一只織布鳥。

每天太陽一出來，多多都會站在窩門口小聲歌唱，抒發(fā)心中的一點點修葺窩巢的快樂和喜悅，有些經(jīng)過的鳥兒被歌聲吸引，都想駐足欣賞，可還沒等在多多身邊落定，多多已經(jīng)鉆進(jìn)了窩巢，頭朝里屁股朝外，閉門謝客。

時間一長，小島上的眾多鳥兒們也都不怎么和多多來往。

現(xiàn)在，島上的一只叫春春的大雁卻來找多多。多多正把頭鉆進(jìn)窩巢里做最后幾道工序，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探出頭一看，原來是大雁春春。

春春干嘛來到自己家門口呢？

一陣心慌的多多馬上把頭藏在了翅膀底下，小聲嘟囔說說：

“我的新家還沒有建造完成……不能讓你參觀……”

大雁春春對多多的話無動于衷，說自己不是來參觀的，是有事相求。多多扭頭看著窩外的春春，瞪大了小眼睛：

“你是說求我?guī)兔Γ磕苡惺裁词虑樽屛規(guī)兔δ兀俊?/p>

春春點點頭，簡短說明了來意，多多聽完，馬上搖搖頭：

“我?guī)筒涣诉@個忙！我的窩巢還沒有完成呢……”

2、

月亮洲是一個大湖中心的小島，終年繁花盛開，四季如春，景色宜人。因為四周環(huán)水，少有野貓狐貍等的干擾和傷害，岸邊的沼澤水洼還提供源源不盡的小魚小蝦小螺螄等美味佳肴。大雁頭領(lǐng)春春帶著大雁們第一次飛落這個小島，就喜歡上了這里，很快就安營扎寨駐留下來。春春在島上還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和大雁秋秋結(jié)成了伴侶。

大雁是候鳥，每年秋天飛來南方，來年春天再飛回北方。

眼下，已經(jīng)是大雁們啟程北歸的時間，雁群卻遲遲不能動身——一只蒼鷹襲擊了大雁秋秋，撕扯爭斗中，秋秋的左翅膀被嚴(yán)重撕扯，短時間根本無法飛行。

作為雁群頭雁的春春愁眉不展，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思來想去，才決定來找織布鳥多多幫忙，他希望多多織一張?zhí)鹤樱屒锴锱P在上面，由他和另外三只大雁一起馱著北上。他相信只有織布鳥可以織成這張?zhí)鹤樱惨詾槟侵唤卸喽嗟目棽鉴B一定會答應(yīng)幫忙，卻沒有想到遭到了多多的拒絕。

島上除去多多，再沒有其他織布鳥，更沒有哪種鳥會織毯子，這也就意味著秋秋沒有辦法北歸了。春春站在窩巢外的土崗上，一直到日落一句話也不說。他不想放棄，準(zhǔn)備明天再去找多多，懇請她幫忙。

秋秋趴在窩里，看出了春春的傷心，就安慰說，她可以不去北方，可以在這里等春春回來，相信到那時候，翅膀也已經(jīng)痊愈了，只是雁群不能再耽擱歸期了：

“再晚回北方，就會趕上梅雨季節(jié)，路途飛行的困難就增加，即便到達(dá)了目的地，也會找不到合適的棲息地了……”

春春不讓秋秋再說下去，安慰說：

“……那只叫多多的織布鳥一定是善良友好的，可能是因為剛剛?cè)胱⌒u，和大家還不熟悉，所以拒絕幫助，明天自己再去找她談?wù)劊嘈潘欢〞斐鲈帧?/p>

第二天，天光一放亮，春春先去找到了白頭翁伯伯，他是一只深沉老練的鳥，也是島上最德高望重的前輩，春春希望他和自己一起去勸說多多。聽完春春說明來意，白頭翁先是很生氣，沉著臉說：

“助人為樂是最大的美德啊！這個小家伙兒為什么這樣呢？我得去訓(xùn)斥她……”

于是，他很快地飛到了織布鳥多多的窩巢旁，怒氣沖沖地喊了幾聲多多的名字，卻沒有回答，只好再飛近，一看：

“咦——？那只小織布鳥，不在窩巢里啊。”

這大清早的，我們的多多去了哪里呢？

3、

小多多其實并不是不想幫助春春，她只是沒有信心：自己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織成這張?zhí)鹤訂幔咳f一不能在規(guī)定時間里織成，那豈不是耽誤整個雁群的行程嗎？再說，自己織的毯子會有那么牢固嗎？萬一中途秋秋再掉下來怎么辦？……，這種種擔(dān)心和顧慮讓她拒絕了春春。到了晚上，她倒在窩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一直到月上中天，還是沒有困意，就尋思著去看看秋秋的狀況，悄悄地飛出窩，來到雁群棲息的土崗上，躡手躡腳地靠近春春和秋秋的巢穴，正好聽到它們的談話：

“……是善良友好的……相信她會伸出援助之手的……”

這句話讓多多感動極了，她暗暗下決心一定幫助大雁秋秋織一張?zhí)鹤樱屒锴锬芎突锇閭円黄鸨睔w。于是，多多馬不停蹄地連夜開工，可眼看天色漸亮，才織了不到巴掌大小，要是以這速度織下去，恐怕十天半月也完不成一張能載得動秋秋的毯子啊，多多意識到靠自己的力量是根本無法完成這項任務(wù)的。

怎么辦呢？

如果爸爸媽媽和兄弟姐妹們在身邊，齊心協(xié)力一起工作，一天功夫就可以織就一張載得動秋秋的毯子，可他們遠(yuǎn)在島外的岸邊樹林里……

一宿沒有合眼的多多筋疲力盡，站在窩巢外的樹枝上，眺望著遙遠(yuǎn)的岸邊，再看看天邊泛出的魚肚白，想到大雁們的歸期，心里焦急萬分，著急半天，多多決定去島外找家人來幫忙，于是，不顧疲勞振翅飛向島外。

白頭翁和春春站在多多窩巢門口的時候，多多已經(jīng)到達(dá)了岸邊的樹林里，找到了家人，她的出現(xiàn)讓大家伙兒很高興，都圍著她說說笑笑跳跳鬧鬧，多多悄悄地把媽媽拉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吞吞吐吐地說明了來意，媽媽立刻回身喊來了爸爸：

“孩子，你這是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啊，我們一定會幫助你的。”

多多的爸爸和媽媽很快召集了一大群織布鳥，密密麻麻地向月亮洲飛來。

這成百上千的織布鳥一落地馬上就開工了，在多多爸爸的指揮下，兵分兩路，一部分四下去找尋合適的草葉草梗，一部分則圍坐在一處寬敞空地上仔細(xì)織毯。他們的速度是神奇的，半天時間就織就了一張綠色的毯子，結(jié)識細(xì)密，牢固可用，毯子的四角上各留有一個環(huán)，以便套在大雁的脖子上。

夜色方降的時候，多多和家人一起把毯子放到了大雁春春的家門口。

春春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不停地鞠躬致謝。趴在窩巢里的秋秋也大聲說著謝謝。

多多的爸爸和媽媽說要謝就謝我們家小多多吧，是她的功勞。

但是，多多躲在兄弟姐妹們身后就是不露面。

爸爸和媽媽帶著織布鳥們要離開月亮洲了，多多有些舍不得。眾多織布鳥們也都希望多多去和他們一起居住，多多卻表示再過段時間，因為舍不得剛剛造好的窩巢，大家看出她這是在拒絕，也就不再勸說。

依依不舍地送走家人，多多回到窩巢疲憊不堪，一夜一天的奔波勞累讓她倒頭就睡著了，睡夢中，她和眾多織布鳥一起開心地嬉戲玩耍，咯咯咯地不停地笑，開心極了。

多多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覺渾身冷颼颼的，朦朦朧朧睜開眼，原來天已經(jīng)亮了，再抬眼向窩巢外望去，猛地，看見兩顆圓瞪瞪亮晶晶的眼珠，正冒著凜凜的寒光，她渾身的羽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那是一條蛇！

4、

一條綠錦蛇！

不知道什么時候盯上了多多，它狡猾地纏繞在樹枝上，離多多的巢穴已經(jīng)不到半米的距離了，望著熟睡的美味，它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可就在它即將發(fā)動偷襲的時候，后背突然一陣刺痛，疼得它一下子調(diào)轉(zhuǎn)脖頸，原來是一只白頭翁，他一邊怒目圓睜虎視眈眈地居高臨下盤旋在上空，嘴里一邊發(fā)出尖利的叫聲，正是他的叫聲喚醒了沉睡的多多。

此時，多多嚇的已經(jīng)站立不起來，她認(rèn)識眼前這種有著長身子的動物，在她小時候，曾親眼看見這種動物吞食了附近一個窩巢里的小鳥寶寶，那只寶寶臨死前的掙扎和絕望讓它至今膽顫心驚。

綠錦蛇殷紅的蛇信子好像就要探進(jìn)來了！

多多已經(jīng)不可能沖出去了，因為倘若她沖出去，會正好被蛇一口吞掉，恐懼讓她發(fā)不出聲音來，只是本能地豎起羽毛，努力縮向窩巢深處。

錦蛇不打算和白頭翁戰(zhàn)斗，它只想盡快把眼前的美味吞進(jìn)肚子里溜之大吉，所以，它再次向多多的窩巢游動了一下，但是馬上，尾巴梢又一陣刺痛，這次啄咬它的是只雙角犀鳥，他聽到了白頭翁的召喚，義無返顧地飛來加入了這場戰(zhàn)斗，錦蛇不得不再次轉(zhuǎn)過頭顱，向犀鳥發(fā)起恐嚇。只是，它發(fā)現(xiàn)，對手已經(jīng)不僅僅是白頭翁和犀鳥，而是很多的鳥，有戴勝，有啄木鳥，有花脖子喜鵲，有黃嘴相思雀，有虎皮鸚鵡，還有一只貓頭鷹，等等，已分辨不出都有什么鳥了，這些鳥都在白頭翁的號令和指揮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沖下來向這條錦蛇發(fā)起了進(jìn)攻，一波又一波，一次又一次，密密麻麻，仿佛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錦蛇防不勝防，很快遍體鱗傷，血跡斑斑，但它還是不想就此罷休，不顧疼痛扭動著身體往前竄，試圖進(jìn)入多多的窩巢，但是不可能了，因為一只大雁牢牢地堵在了前面，那是大雁春春，他撲閃著大翅膀，像兩把尖刀，使勁抽打向錦蛇的腦袋，錦蛇被抽打地暈頭轉(zhuǎn)向，一下子從樹枝上掉到了草地上，還沒等它轉(zhuǎn)過神來，眾鳥像以流星一般，一只只急速俯沖下來，再次發(fā)動了攻擊，一支支尖利的喙刺向蛇的周身，蛇根本無力回?fù)簦挥斜ь^鼠竄的份了。

看著錦蛇狼狽不堪地消失在草地里，眾鳥發(fā)出勝利的歡呼……

5、

危險解除了。

多多熱淚盈眶地上前擁抱春春，春春說要感謝的是白頭翁，多多又去擁抱白頭翁，白頭翁笑瞇瞇地說：

“得感謝小黃雀，是她最先發(fā)現(xiàn)險情跑來告訴我的！其實，要感謝大家伙兒，是集體的力量趕走了錦蛇啊……”

多多對大家伙兒表示感謝。眾鳥都紛紛擺手說：

“你是那么友好和善良，是你對春春無私的幫助感動了我們啊……”

多多很害羞，滿臉通紅，小聲嘟囔說：

“織一張?zhí)鹤邮俏业谋灸埽艺娴臎]有想到會是什么幫助……”

春春鼓勵多多大聲一點，多多看著大家伙兒熱情洋溢的笑臉，鼓足勇氣放大了音量：

“……大家伙兒的援手才是對我的幫助，我沒有想到一張?zhí)鹤訒Q來這么多……”

大家報以熱情的掌聲。

多多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受歡迎。她把這句話小聲地說給了白頭翁伯伯聽，白頭翁說，你一直是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是你自己拒絕快樂，拒絕和大家伙兒一起開心：

“你為什么不跟大家交朋友呢？”

多多說，總覺得自己很丑陋，不會討大家喜歡，所以不愿意去打擾大家，怕大家反感自己：

“我，我頭頂上沒有那撮毛……是這么丑陋……”

多多的話遭到大家伙兒的委婉批評，紛紛說，如果不是多多自己說，誰都沒有注意到那撮毛，那撮毛的缺失一點都沒有影響多多的形象。

大雁春春說：

“你善良，你無私，你是最漂亮的鳥啊。”

大家紛紛贊同這句話，他們歡迎多多跟大家交朋友，圍著多多又跳又笑。

多多從沒感覺到如此的快樂，漸漸地也加入到了大家嬉戲當(dāng)中，和大家手牽手地跳起圓圈舞來……

艷艷高照，風(fēng)和日暖，正適合雁群北歸。眾鳥簇?fù)淼搅舜笱銈兙幼〉耐翇徤希粗笱闱锴锱康教鹤由希粗捍汉土硗馊淮笱愀髯糟@進(jìn)毯子四角的環(huán)里，看著他們振翅飛向了藍(lán)天……

大家都高喊著相約秋天再見。

送走了雁群，多多表示也要離開小島，大家都很詫異，問為什么離開？多多笑瞇瞇地環(huán)視著大家，開心地說：

“這是一個快樂的地方，是一個充滿了有愛的地方，我在這里成長，我在找到了友誼和快樂。”

既然這樣，為什么要離開呢？大家面面相覷。

“我要到島外去找我的家人和同類的朋友們，帶他們來這里一起居住……”

作者簡介： 北京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央電視臺紀(jì)錄片導(dǎo)演，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xué)院文學(xué)系，文學(xué)作品在《北京文學(xué)》《山花》《時代文學(xué)》《湖南文學(xué)》等發(fā)表，出版散文集《清水無香》，長篇小說《朝花夕拾1990》，曾獲得第二屆西部文學(xué)獎，第二屆徐霞客散文大獎二等獎，新聞作品曾獲得過“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