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樹，科幻作家、譯者，中國作協科幻文學專委會委員。著有《觀想之宙》《時間之墟》等5部長篇小說及多部選集，屢獲中國科幻銀河獎和華語科幻星云獎的主要獎項，多部作品被譯為英、日、意、德等外文出版。主編有科幻選集《科幻中的中國歷史》等，譯著有《冷酷的等式》《造星主》等。

 

■名家推薦

寶樹在科幻界受到關注，始于他在2011年出版的《三體》同人小說《三體X：觀想之宙》。小說很暢銷，也因此遭受不少非議，不過，《三體X：觀想之宙》所展現出的才華卻讓劉慈欣也贊嘆不已，它鮮明地標示出寶樹后來科幻創作的風格特點：腦洞超凡、推想嚴謹、詼諧幽默。 《人人都愛拍電影》屬于典型的寶樹式科幻，用略帶自嘲的語言，推想出一個AI已經能生成大片的時代可能發生的荒誕故事。小說頗具生活氣息，讓人浮想聯翩。小說拉開的時空距離，可以讓我們更清晰地反觀自身和我們所共處的這個互聯網時代。

——姚海軍

 

馬銳心情不錯，他剛剛收到一條推送，告訴他剛剛有超過100個人在“盧米埃爾”上付費觀看了他執導的電影《銀河浪子傳》。這意味著他多了100元的收入，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總是件好事。

以前馬銳肯定不把這點錢放在眼里。十來年前，他是紅極一時的科幻作家，代表作《銀河浪子傳》賣了超過100萬冊。當時馬銳意氣風發、雄心勃勃，打算擴展成一個多卷本的大系列，但新興的AI小說毀滅了他的夢想。誰能想到，AI技術在一夜之間就發展出了寫作類型小說的智能程序？只要輸入一些要求，比如“宇宙”“飛船”“床戲”等等，花幾分鐘就能生成一部長達數10萬字，跌宕起伏、精彩紛呈、香艷刺激的太空歌劇小說。誰還會看作家們編的那些磕磕絆絆的故事呢？

馬銳和所有科幻作家一起失業了，不過AI技術又幫他找到了新的職業：小說修訂工。AI生成的小說在細節上偶爾還會有一些漏洞和矛盾，需要人工查找和修正，馬銳就為一些小說網站干這個工作。收入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也就是湊合過日子。

去年，AI電影制作APP“盧米埃爾”橫空問世，讓馬銳看到了新的機遇。“盧米埃爾”的原理很粗糙，首先將輸入的描述文字轉換成場景，然后從儲存了1200萬部電影和電視劇的數據庫中抓取主題類似的場景，再進行一些統一的轉換。一開始出來的效果自然慘不忍睹，上一秒是戰爭大片，下一秒是都市肥皂劇，再下一秒又變成了動畫片，還有各種版權問題。但是AI的學習迭代能力是強大的，一年后的盧米埃爾3.0版本已經能夠統一風格且理順劇情，生成相當流暢曲折的電影了。人物由電腦生成，本質上是動畫，但效果上和真人沒有區別，還不用擔心會有丑聞，演員們也基本失業了……

馬銳動了心思。當年他的《銀河浪子傳》被一家大影視公司買走，說要投資20億，改編成系列科幻巨制，對標《星球大戰》和《沙丘》，馬銳一高興，連版權費都沒多要。結果一直囤著沒動，過兩年AI寫作興起，《銀河浪子傳》也就被束之高閣，永無投拍的可能。這件事是馬銳心中長久的痛，但如今他可以自己完成這個夢想了。

馬銳花了1萬多塊，購買了盧米埃爾的鉆石級會員，將《銀河浪子傳》的內容輸入進去，還親自設定了主角的樣貌和服飾等，盧米埃爾花了一個半小時進行解析和演算，生成了一部兩個小時的電影——制作電影甚至比看完電影的時間還短。但馬銳覺得問題還很多，又利用各種高級編輯功能，不斷剪輯、重拍、渲染……直到自己滿意為止。這個過程花了他整整半年時間，但電影的水準可以和十幾年前的好萊塢大片相比。一個人用軟件花上半年，就能制成以前幾千人的團隊花幾十億才能拍出的科幻大片，馬銳十分得意，又有點可憐那些電影大導們，如果斯皮爾伯格和卡梅隆能活到今天，估計也得被氣死。

這部心血之作，馬銳越看越滿意，覺得正是自己夢想中的電影。又找了幾個朋友來看，大家也都贊不絕口。于是他充滿期待地將它掛在盧米埃爾網站上，售價僅10元，比起傳統院線電影，這個價位并不高，盧米埃爾還要分成50%，不過馬銳想，只需要當年的一部分讀者來購買，比如賣出10萬份，自己的收入就是50萬元，已經算發了一筆小財。這還是最普通的情況，如果火了，幾百萬、幾千萬人來付費觀看……想到這，馬銳笑得合不攏嘴。

結果卻慘不忍睹。饒是馬銳在社交媒體上打了好幾周的廣告，加上發動親友宣傳，第一個月也只賣出了1000多份，本人才分到幾千塊錢。第二個月暴跌到200多份，第三個月……不用提了。

馬銳很快發現了原因：競品太多。AI技術讓電影沒有了門檻，所有人都來拍電影，現在每天上線的電影就勝過以前10年的總和。《銀河浪子傳》這個IP只是小有名氣，其他像什么《銀河帝國》《星球大戰》《三體》，粉絲制作的電影平均都超過1000部，還有他那些前作家朋友們（也都轉行了），哪個不在把自己的小說改成電影？這還只是科幻類型，其他如四大名著、莎士比亞、雨果、托爾斯泰等等，每個愛好者都可以制作自己的電影版本，影片浩如煙?！瓫]人看他的電影，也就很可以理解。但理解歸理解，馬銳自己看的時候，還是會很惋惜，這樣的佳作，怎么就被埋沒了呢？放在30年前，還有《阿凡達》什么事？

過了一年多，馬銳的電影已經從10塊錢降到了一塊錢，基本還是無人問津。據說有些人的電影已經降到一毛錢、一分錢甚至免費播放，馬銳不想再降價了，他至少要捍衛自己一塊錢的尊嚴。

但今天居然又有100多人來購買，馬銳很高興，難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自己的心血還是遇到知音了？他又想了一下具體原因，可能是某個大V在社交媒體上推薦了，又或者是有幾個粉絲專門來支持自己？當然他也想到一些更現實的可能性，沒準只是網站的數據發生了低級錯誤。

真實原因，卻是他想100年也想不到的……

馬銳打開盧米埃爾的APP，播放了幾分鐘《銀河浪子傳》，看了看彈幕。以前彈幕雖然不多，但都是些粉絲熱情的留言：“終于看到《銀河浪子傳》拍成電影了，撒花”“女主角和我想的一模一樣”“這段玫瑰星云之戰，真是完美還原小說原著”，看著令馬銳很暖心。

但今天的留言多了好幾倍，畫風卻大變：“呵呵，拍得是什么垃圾”“果然是渣男才能拍出來的破爛”“狗屁不通”“看著就惡心”“花一塊錢來罵死你”……

馬銳好像被人蒙著眼睛挨了一頓悶棍，被打得找不到北又不明所以。正心頭火起，妻子打來電話：“馬銳，你可出名了?。　?/p>

“你說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知道？”她陰陽怪氣地說。

“我做什么了我？”

“還裝，全世界都知道你和杜小青的那些事了！”

“我和誰？”馬銳一時沒聽清楚。

“你自己搜一下，《被遺忘的夏天》！”妻子冷冷地說，掛了電話。

馬銳照妻子所說的搜了下，跳出來一大堆搜索結果，都是這一兩天冒出來的文章，第一條是“《被遺忘的夏天》中的男主竟然是他”，第二條是“《被遺忘的夏天》中不該被遺忘的男人”，第三條是“《被遺忘的夏天》的真相……”

馬銳前一陣也曾聽說過《被遺忘的夏天》，好像是一部個人制作的懷舊文藝電影，在一些年輕人中很火，馬銳沒有看過，也沒想到會和自己有任何關系。他滿腹狐疑地點開第一篇文章，寫的是：

“杜小青小姐的電影遺作《被遺忘的夏天》近日引起轟動，點擊已經超過1000萬。雖然影片開頭聲明純屬虛構，但據知情人士透露，影片系杜小青大學時代的往事改編，是這位苦命才女的精神自傳。女主角‘青青’顯然就是杜小青本人，另外兩個主要人物，男主‘阿銳’疑似為知名科幻作家馬某；女二‘薇安’被指為女作家林某微……”

馬銳的大腦一片混亂，這些人的名字他自然十分熟悉。他閉上眼睛，20年前大學時代的一幕幕像電影般劃過眼簾。

當年，杜小青、林若微和他都是文學社的成員，馬銳還當過一年社長。林若微是文學社之花，也的確才華橫溢，她的文字充滿靈性，敘事技法高妙，馬銳自忖一輩子也趕不上。但林若微有點曲高和寡，讀者并不太多；馬銳的想象力不錯，寫了一些天馬行空的幻想故事，發在網上，也有不少讀者；至于杜小青，喜歡寫愛情故事，水平不高，馬銳幫她改過幾次稿子，但也鮮有發表。

杜小青喜歡馬銳，明里暗里示意過好幾次，馬銳當然知道。但他對林若微一見鐘情，心里除了林若微不做第二人想。可惜林若微眼光更高，沒有任何接受他的表現。大三的暑假，馬銳鼓起勇氣對林若微表白，但被林若微婉拒了。馬銳沒有戀愛就慘遭失戀，去酒吧喝得大醉，杜小青來找他，送他回家……兩個人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男女朋友。

然后呢？馬銳回憶，杜小青和他性格并不合拍，兩個人僅僅處了兩個月，經常吵架，后來就分手了，好像還是杜小青先提的，馬銳如釋重負，立刻答應了。后來兩人見面也很少，當然馬銳和林若微也沒有任何發展，大四以后，幾個人各奔東西……過了20年，這些平凡的青春經歷怎么會突然被翻出來呢？

馬銳忽然想到，剛才有一個他忽略的詞：“遺作”。

難道杜小青已經……

馬銳搜了下杜小青，網上的爆料很多，他驚出一身冷汗。

杜小青畢業后，在一家言情小說網站寫過網文，一直也沒什么名氣，AI小說出現后，連這點收入也沒有了。她輾轉換了好幾個工作，默默無聞地生活著，一直也沒有結婚。半年前，她用盧米埃爾拍了一部電影，叫做《被遺忘的夏天》，也沒什么反響。兩個月前，杜小青忽然自殺身亡。死后，《被遺忘的夏天》不知怎么被人關注到，口碑很好，逐漸升溫，成為大眾熱議之作。

馬銳為杜小青之死而難過了片刻，畢竟曾經是男女朋友。不過，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有電話打進來找他，自稱是某新媒體記者，想采訪他，了解他和杜小青的往事。馬銳敬謝不敏，趕緊掛掉。但很快又來了第二個、第三個電話……

馬銳把手機關掉，推掉其他一切事務，趕緊打開電腦，看《被遺忘的夏天》，這是搞清楚一切問題的關鍵。

電影的開頭很引人入勝：一個滄桑的中年女人收拾舊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張老照片，有她和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合影，看背景應該是在大學時代。但是她完全想不起來照片里的人是誰。原來，女人經過一次失憶，遺忘了很多事。她想要找回失落的記憶，回到當年的校園里，在似曾相識的景物中，失落的記憶碎片一個個被喚醒……

電影在敘事上，采用了過去與現在雙線交錯結構，不過最終都指向20年前的真相。過去所發生的，看似只是一個簡單而哀傷的愛情故事：某大學里，出生于問題家庭，羞澀內向的少女青青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一天，一個男孩阿銳闖了進來，用自己的熱情和爽朗吸引了她。他們定情后，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暑期。但又漸行漸遠，還是分手了。

電影最后有一個驚天反轉。分手之后，青青本來一直認為是自己的錯，但有一天她忽然發現了阿銳的聊天記錄，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被阿銳欺騙，阿銳把自己當成玩物，一邊吊著自己，一邊追求女二薇安，薇安答應了他之后，他立刻對青青冷暴力，設法逼她提出分手，掐斷了青青對人生的希望。雖然從外在看只是一般的感情糾紛，但是從青青的視角來看，無異于天塌地陷。

不過這些內容似乎還不足以說明青青為什么會失憶，電影的最后，在一個湖邊，青青喃喃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蹲在地上，痛哭流涕。這時屏幕陷入黑暗，電影結束。這個最后的鏡頭，有一個廣泛被接受的解讀，說電影所隱晦表達的真相是，分手時青青懷孕了，她跳湖自盡，最后人被救回來了，但受到巨大的刺激，孩子和記憶都沒有了。

馬銳看了更加恍惚，拍的好像是他和杜小青的經歷，又好像很陌生。難道他真的一直在玩弄杜小青的感情嗎？難道他是這樣一個內心冷血無情的渣男，自己卻一無所知？可是自己也沒有和林若微在一起??！他和杜小青又怎么會有個孩子？這一切是真的嗎？

無可否認的是，影片在藝術上極具感染力，觀眾看了之后，自然會非常同情青青，而對于阿銳和薇安產生厭憎。如果是純虛構的影片也罷了，如今其中角色的原型被扒出來了，難怪公眾的怒火會朝向他傾瀉。

馬銳又看了一眼手機，短短一個多小時，又收到了七八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但其中夾雜著一個熟悉的名字，竟然是林若微。

不知怎么，AI寫作對純文學沖擊不大，林若微的文學生涯還是比較成功的。她很早就成了職業作家，經常在海外或者邊境上的小鎮隱居一年半載，然后推出一部小說或散文，獲得一些馬銳沒怎么聽說過的文學獎。馬銳很羨慕她的人生境界，但兩人多年來幾乎沒有聯系，林若微為什么找他，原因當然不用說。

馬銳忐忑地打回去，林若微溫和而直接地問：“馬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小青拍的那個電影……現在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來騷擾和辱罵我。”

“對不起啊。”馬銳剛說出口又感到后悔，這事和他有什么關系？但只好硬著頭皮說：“這件事我也是剛知道，也是莫名其妙。”

“電影我剛看了，”林若微說，“馬銳，當年你和小青的事我就不清楚，現在更記不清了，我想問你，當年是不是你跟她說，我是你女朋友，所以跟她分手的？”

馬銳連聲說：“沒有，沒有，這怎么可能？”

“不管怎么說，你們之間的事情，不要把我扯進來好嗎？”

馬銳欲哭無淚，說：“我真的沒有啊。要不這樣，我在社交媒體上發個聲明，一定把這件事說清楚?！?/p>

林若微沉默了片刻，說：“好的，謝謝?！闭f完掛斷了電話。

馬銳還在發怔。聽到有人問他：“跟誰打電話呢？”

“林若微，她——”馬銳說了半句話才反應過來，身后是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妻子。

“好哇，你和那個女作家一直藕斷絲連??！”妻子氣得聲音都變了，“杜小青的那個電影真沒說錯！”

“你……你也看了電影？”

“我不看還蒙在鼓里呢，原來你之前有那么多女朋友，還有過一個孩子！我就是第二個青青……”妻子說著，開始聲淚俱下。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這是電影，是假的，是杜小青編出來的！和我有什么關系？”

“人家自殺也是編出來的嗎？”

馬銳無言以對，妻子繼續說：“被我說中了吧！這件事你得跟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子虛烏有的事，最多只能說我是其中一個人物的原型……”

“好哇，不打自招，你就是原型！”

“哎，你懂不懂藝術創作……”

兩個人亂吵一通，最后妻子拂袖而去，把兒子也帶回了娘家。馬銳也吃不下飯，斟酌了兩個小時，在社媒上發了一篇簡短的聲明。大意是說，自己雖然是杜小青的前男友，但當年和平分手，影片中的一切純屬杜小青的藝術創作，自己與林若微只是普通朋友，也從未有過戀愛關系。還圈了林若微。

聲明發出后，一開始都是些朋友和粉絲點贊，表示支持和力挺。馬銳心情稍微好了點，給妻子打了三四個電話，她卻一概不接。馬銳扒拉了兩口飯，又點開自己的聲明，卻發現畫風突變。大量杜小青的支持者殺到，對自己聲明的每一個字用放大鏡審視半天，批上一通，這句話語法不通，那句話自相矛盾，總之漏洞百出，毫無可信度。

更棘手的是，林若微轉發了他的聲明，馬上被作為倆人是一對狗男女的證據，再也說不清楚。還有幾個自稱是他學姐學妹的人出來，說馬銳當年仗著有點名氣，勾三搭四，還撩撥過自己云云。馬銳想了想，有一兩個還真有點印象，可那時候他和杜小青已經分手了，就算和女生有點曖昧，又算什么罪狀？可惜網上沒人跟他講道理。

馬銳獨守空房，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絕世渣男。杜小青以前寫的那些小說被人找出來，里面凡是壞男人，原型自然都是馬銳；小學中學的打架斗毆抄作業等也被人找出來，還有些張冠李戴安在他頭上的；去年他在一個小群里發了兩個葷段子，被人截圖發出來，自然更是下流無恥的典范；甚至有人開始扒他的抄襲問題，說《銀河浪子傳》涉嫌剽竊《射雕英雄傳》和《銀河英雄傳說》……

焦頭爛額中，馬銳忽然想起來，自己有個前作家朋友老左，改行后好像當了什么“網絡分析師”，專門處理網絡輿情問題，也許他能幫到自己。病急亂投醫，趕緊給老左打了個電話，約他見面。

老左聽了之后，不以為意：“你這樣的事現在也很常見，自從是個人都可以拍電影之后，一開始流行改編名著，后來這股風過去，大家又喜歡把自己的人生經歷拍成電影，對個人來講十分過癮。每個人的視角不一樣，其中不免有很多歪曲事實、損害他人名譽的地方，引起的糾紛不知有多少了。當然成為全網爆點的不多，你這事涉及杜小青自殺身亡以及林若微這種名人，所以才引起廣泛關注，不過也不要緊，過幾天大家就都忘了?！?/p>

“可我老婆孩子忘不了啊，還有身邊的人?！瘪R銳愁眉苦臉，“我這一輩子都毀了！”

“這樣啊，”老左同情地說，“那不如找出事情的真相。雖然真相大白，也未必能說服所有人，但至少可以說服你身邊的人。當然，前提是真相就是你說的那樣?！?/p>

“那好啊。可怎么找到真相呢？都過去幾十年了?！?/p>

“其實我們網絡分析師還有一個名字，”老左神秘地一笑，“網絡人肉師，比私家偵探還厲害。當然，這事不能白干……”

馬銳感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說：“要多少錢，我馬上打給你！”

又過了兩天，馬銳度日如年?？偹憷献蟠騺黼娫捳f：“都搞清楚了，杜小青的死和你毫無關系。你不必自責。”

“真的？！”馬銳喜出望外。

“嗯，我在網上查到，杜小青自殺前兩年，曾經匿名混跡于某數字貨幣論壇，透露過她重倉買入了一個新幣，至少投了幾百萬，想賺一筆大的。不想那個幣一夜之間化為空氣，杜小青賠得傾家蕩產，還欠下一大筆債務，一周后她就自殺了，顯然和你沒有任何關系?！?/p>

“原來是這樣……但是，能否直接證明這個電影的內容不實呢？”

“這件事的關鍵是拿到杜小青上傳到盧米埃爾的原始文稿。這有點麻煩，得動用點非常規手段……不過我還是設法搞到了。你想看嗎？”

“當然了！”馬銳忙說。

老左發來一份文檔，馬銳打開看了起來。這其實就是杜小青寫的一篇自述，其水平和當年在文學社的時候差不多，平鋪直敘又顛三倒四地講述了她和馬銳的戀愛史。杜小青一直對馬銳滿懷怨憤，有許多指責他的言語。不過并沒有添油加醋，搞出什么打胎、失憶之類的狗血劇情。

“很顯然，AI經過分析認為，這個故事太平淡，如果不加上大量原創內容，無法拍成像樣的電影，所以在很多地方都改寫了原來的故事，還加上了雙線敘事、隱藏劇情等等。杜小青嘛，肯定也不介意把你和林若微寫得更壞點。不過也不能全怪她，對她來說，這也只是一部自娛自樂的電影而已。如果她不死，很可能也沒有別人會看?！?/p>

“唉，”馬銳嘆了口氣，“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說的？不過我要公開這些材料，以正視聽?！?/p>

“不行，”老左說，“這些資料不是正規渠道來的，你無法證明真實性，就算把我說出來，別人也不一定會信?！?/p>

“那怎么辦？”

“過幾天吧，我會找人以第三方爆料的形式發布，顯得可信度高一點。”

馬銳只好耐心等老左爆料，不料沒過幾日，又風云突變。

林若微忽然發布了一部自己拍的電影《在冥王星上我們站起來呼喊》。電影是后現代風格，壓根沒有什么冥王星，而是關于一個女性在和世俗偏見對抗中成長的故事，從幼年拍到四十不惑。但時空錯亂拼接，很不易懂。

雖然難懂，但這部電影顯然是對近期輿情事件的回應，是從自己的視角去表達那段過去。關于大學時代的內容也有半個小時，馬銳情不自禁地在電影中尋找自己的影子，但找不到，他甚至找到了幾個熟人的影子。但就是沒有他和杜小青。馬銳覺得自己是不是看漏了，或者什么地方沒看懂，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看第三遍的時候，馬銳忽然明白了，倒抽一口冷氣。林若微給出的信號很明確：你們這些俗物，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在我的生命中毫無位置！馬銳很沮喪，本來他覺得自己和林若微至少在大學時代還算是不錯的朋友，想不到林若微是這樣看待自己！

網民們也被激怒了，他們雖然看不懂電影，但認為林若微是避重就輕，歪曲歷史。本來事情已經漸漸淡下去，林若微這一刺激，各種攻擊和扒皮又繼續了下去。馬銳也只好陪綁。諸如杜小青是因為破產自殺，以及原始版本的故事等資料，后來也被放出來過，但人們已經不信了，只覺得是在給林若微和馬銳洗地。

馬銳家里雞飛狗跳，吵個沒完沒了，妻子搬了出去，并提出了離婚。他漸漸真懷疑自己是個渣男，至少內心是。一天，他找老左喝酒，半瓶白酒下肚，借著醉意說：“那些網民說得也沒錯，誰他媽不想多和幾個姑娘上床！我當年又不是沒人喜歡，只恨膽子沒那么大，白擔了這虛名?！?/p>

老左微笑著說：“這個遺憾，你現在也可以彌補嘛。”

“彌補個屁，我都多大年紀了，又沒錢又沒地位，如今還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老左給他倒了杯酒，說：“我倒是有個辦法，保證你能彌補……”說著便提出了一個建議。

馬銳一聽，哈哈大笑：“太棒了，我怎么沒想到！杜小青、林若微、陳麗冰……你們一個個的惡心我，我也不會放過你們，哈哈哈……”二人碰杯，一飲而盡。

后來的事，馬銳就不太記得了。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躺在老左家的沙發上，頭疼欲裂。馬銳捂著頭爬起來，皺眉說：“我怎么睡了這么久？”

老左從電腦前抬起頭：“也沒多久，你忙乎了一晚上，早上才睡著的?！?/p>

“我忙乎什么了？”馬銳完全不記得。

“你拍了一部新電影?！崩献笏菩Ψ切Φ卣f。

馬銳見到他的表情，感覺不妙，趕緊打開盧米埃爾，頓覺眼前一黑，他的賬號下赫然多了一部影片：《一個浪子的自白》。

“這……這怎么可能？哪來的劇本？”

“你喝醉了口授的，把整個青年時代都意淫了一番，先泡了誰，又甩了誰，甚至同時和好幾個人……嘿嘿。這些還不夠，所以我干脆給你加了一點《銀河浪子傳》的內容，把里面的激情戲碼都放進去了?！?/p>

馬銳移動著進度條，只見電影的確頗為香艷，燕瘦環肥，一小半劇情都發生在床笫上，拍得倒還挺唯美，嚇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多少人得告我誹謗啊？警察都得抓我。”

“放心了，我懂法，影片中人物的姓名身份等信息經過深度加工，誰也告不了你。至于說情色內容，也只是擦邊球，不犯法?！?/p>

“就算是這樣，我老婆能饒了我嗎？”

老左笑著說：“這種勁爆內容，你沒看到有多少人付費觀看？”他在“付費”上加重了語氣。

馬銳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賬戶，點擊了一下，不由目瞪口呆：系統提示，新電影售價一元，已經有20多萬人觀看過，刨掉分成和稅，收入也有10萬元。

老左說：“這才剛放出來幾個小時！照這個爆火的速度，你的總收入將不少于百萬，上千萬都很可能！當然這個電影也算是我做的，我把自己放在制片人欄里，你沒意見吧？”

想到幾百萬的巨款，馬銳一時心潮澎湃，但還是苦著臉說：“就算有錢，可我的名聲也都毀了?。俊?/p>

老左大笑：“你呀，還是不了解人性，這才是給你解套的最好方式！等著瞧吧！”

果然，沒過多久馬銳就發現，自己有了一個新的人設：情場浪子，當代唐璜。電影提示，這是因為他可憐扭曲的原生家庭，讓他一直渴望愛，又無法找到真愛。雖然他玩弄過很多女孩，但他的內心更痛苦更彷徨……別說，還挺動人。

不久馬銳發現，攻擊他的聲浪小了很多，畢竟他已經自稱是渣男，也就沒什么好罵的。還有人拿他去踩林若微，說馬銳雖然是個渣男，但也干脆直爽，比林若微這種心機女要好多了。他甚至還多了不少崇拜者，有好幾個女孩發來私信和照片，要和他約會。

馬銳把這事透露給了妻子，妻子趕緊搬了回來。她也想通了——自己最終拿下馬銳這樣“著名”的情場浪子，總也是了不起的成就，再說還有幾百萬的票房收入，可不能便宜了別人！妻子想，自己回頭還要拍一部續集，就叫做《浪子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