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山水軸 沈周

蘭亭序（局部） 文徵明

中國書畫藝術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傳統(tǒng)，是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整部中國美術史，一大半記載的是繪畫與書法。歷來文人墨客，乃至帝王將相，大都會翰墨丹青之事。社會上對書畫作品的臨仿、品評鑒賞、珍藏把玩、傳誦流布，都使得書畫藝術成為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瑰寶之一。與書畫創(chuàng)作同時發(fā)展的是書畫理論，書畫理論也是中國藝術理論區(qū)別于其他國家藝術理論的重要特征，具有悠久的歷史與極為豐富的美學思想內涵。

書畫同體而未分

先秦兩漢時期，中國書畫美學研究受哲學思想影響，表現(xiàn)為將書畫起源和書畫本質的理解，同對自然和宇宙的觀照體察結合起來。如老子講“道法自然”“滌除玄鑒”，孔子論“仁智之樂”“文質兼美”。在漢代書法理論中，崔瑗《草書勢》中，以自然中動物動態(tài)形象比擬草書的書寫特征和自由飛動的氣勢，蔡邕的《九勢》《筆論》中也講“夫書肇于自然”“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認為書法起源于對自然物象的模擬和象征。

魏晉南北朝，青綠山水與人物白描獲得一定程度發(fā)展，篆隸楷草各種書體齊備。由于書畫創(chuàng)作豐富多樣，書畫理論蓬勃發(fā)展，呈現(xiàn)百花齊放的面貌，書畫美學理論轉向對微觀具體的書畫藝術經驗的探討。這些美學理論一部分來自書畫家，一部分來自文學家詩人，如謝赫的《畫品》最早提出品評繪畫的標準與美學原則，宗炳的《畫山水序》通過對山水的體察表達人生之思，提出“澄懷味象”“暢神”的審美哲思，顧愷之《畫云臺山記》詳細記錄山水繪畫的具體過程，《論畫》《魏晉勝流畫贊》提出“以形寫神”“傳神觀照”的形神論美學觀，對中國藝術創(chuàng)作和評論產生很大影響。王微的《敘畫》提出繪畫不只是技術，而且具有與易象同體的重要地位。還有《論書》《筆意贊》《四體書勢》等書法創(chuàng)作、品鑒、書法史理論，發(fā)展出“傳神寫照”“氣韻生動”“心師造化”“天然”“功夫”“神彩”“形質”等至今被反復討論的經典美學概念。

唐宋時期，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從書畫的象形特征出發(fā)提出“書畫同體而未分”“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指出歷代繪畫的功能與藝術觀。《圖畫見聞志》也提出圖畫應具有“指鑒賢愚，發(fā)明治亂”的效用。還有《唐朝名畫錄》《山水純全集》《林泉高致》《益州名畫錄》《論書》《書譜》等，這些書畫文獻從書畫史、技法、原理、創(chuàng)作、批評等方面，進一步分門別類具體地探討了人物、自然景物、字體書寫等方法，使中國傳統(tǒng)書畫美學系統(tǒng)更全面連貫，深化了書論畫論的理論體系。

到明清時期，美學家與藝術家在山水與花鳥畫的美學思想上，將哲學體悟與藝術觀照融合，提出獨特的藝術觀點。如董其昌受禪宗南北宗分法的影響，將繪畫史風格流派分為南北宗，這種理論對我們從審美上掌握藝術流派有一定影響。清代石濤的《苦瓜和尚話語錄》“一畫論”受到老子“道法自然”的影響，闡述主觀與客觀渾然一體、創(chuàng)作與生活相輔相成的意義，揭示繪畫中的“一畫”是繪畫創(chuàng)作的本源，以老莊哲學美學思想論述繪畫本質和創(chuàng)作規(guī)律，對我們當代繪畫創(chuàng)作仍然具有啟示作用。

從書畫分論到系統(tǒng)書畫美學

從魏晉南北朝起，書論與畫論就是分開的體系，唐代開始有專門的繪畫與書法通史研究著作《歷代名畫記》與《法書要錄》。但在很長時間內，都沒有出現(xiàn)基于書畫史研究之上的，從上層理論邏輯層次對中國書畫美學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體例規(guī)范的著作。

20世紀以來，余紹宋的《書畫書錄解題》（1932年），于安瀾《畫論叢刊》（1937年），傅抱石《中國繪畫理論》（1935年），俞劍華《中國古代畫論類編》（1957年）以及盧輔圣主編的《中國書畫全書》（1993年），是對中國古代書畫史文獻資料的匯編。

新中國成立后，在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指導下，美學界取得新的學術成果。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美學大討論側重于美的主客觀問題的探討，對書畫美學的研究較薄弱。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葛路《中國古代繪畫理論發(fā)展史》（1982年）、宗白華《藝境》（1987年）等對中國書畫美學進行探討。他們倡導中國古代美學研究應以傳統(tǒng)藝術與藝術創(chuàng)作為中心，對書畫美學概念、范疇、命題、審美欣賞、書畫品評等美學問題進行分析闡發(fā)，對書畫美學研究起到有力的推動作用。

20世紀80年代，美學研究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面貌，受到馬克思主義美學思想的影響，“實踐美學”興盛，對中國美學歷史的整體研究、中西美學對比研究、中國古代美學等研究逐步展開，也出現(xiàn)許多既帶有研究性質又適合作為美學教材的著作，如葉朗的《中國美學史大綱》（1985年）、葛路《中國繪畫美學范疇體系》（1989年）、樊波的《中國書畫美學史綱》（1998年）、陳傳席《中國繪畫美學史》（2000年）等，堪稱新的中國美學理論成果。

在新時代，在文化自信、文化自覺的背景中，我們應進一步加強對中國書畫美學的系統(tǒng)研究，內容包括書畫美的本質、書畫美學的造型形式特征和造型規(guī)律、書畫藝術的功能和社會作用、書畫藝術的品評鑒賞，以及當今傳統(tǒng)書畫美學如何進行現(xiàn)代闡釋和轉換等。

飛入尋常百姓家

中國傳統(tǒng)書畫美學是中國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傳統(tǒng)美學特征之一是重視審美感性體驗，并貫穿在中國古代的繪畫、書法、音樂、舞蹈、文學等門類的藝術理論中。藝術美是美學研究的主要內容，中國古代的藝術美學思想體現(xiàn)在歷朝畫史畫品畫論、書史書品書論、詩品詩話、樂記樂論中。其中許多書畫品評理論本身也是美學理論，中國美學史基本上由中國藝術理論與中國哲學美學組成。書畫藝術是構成中國藝術大廈的基石。

美學被稱為藝術哲學，主要對藝術美，包括音樂美學、舞蹈美學、電影美學、戲劇美學等進行哲學層面的研究。中國書畫美學是整個藝術美學的一個分支。相比而言，書畫美學以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支撐，以豐富的歷代書法繪畫作品為基礎，以其橫貫古今的生命力扎根于中國人人文生命情感與文明基因中，具有恒久性。

從美育角度而言，書法和繪畫都是視覺藝術，在我國有著廣泛的受眾，書畫藝術展覽與鑒賞對于我國社會美育與學校美育，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加強書畫美學研究，促進書畫美學發(fā)展，可以幫助人們提高審美趣味與鑒賞能力。更重要的是，書畫美學能夠傳達一種人文情懷與審美精神，增強人們的形象思維能力，提高大眾的藝術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讓人們更加熱愛藝術與生活。

書畫藝術是昔日帝王將相、文人墨客的雅尚，如今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現(xiàn)在，我國書畫藝術受眾廣泛，高校藝術專業(yè)教職工、職業(yè)藝術家、企事業(yè)單位、社會各界書畫愛好者等，共同讓書畫藝術成為雅俗共賞的藝術形式。

提高人們對書畫的審美欣賞水平，有助于普及美育，增進文化自信。培養(yǎng)新一代青年的創(chuàng)造力，需要加強他們的形象思維訓練。因此，加強傳統(tǒng)書畫藝術的教學與實踐尤為必要。書畫美學作為中國美學最具生命力與民族性的一支，是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美學學科的重要途徑，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價值追本溯源之所在，是對新文科“守正創(chuàng)新、價值引領、分類推進”基本原則的實現(xiàn)。

基于書畫藝術特有的點線面的形式語言，加強書法美學史、繪畫美學史、綜合性書畫美學史、書畫鑒賞、書畫創(chuàng)作心理與美感鑒賞、書畫技法與形式方面的研究，有助于構建新時代中國美學學術體系；古代書畫文獻中的言簡意賅、凝練短小的書論畫論、書品畫品，是中國特色獨有話語，我們應以此民族性話語體系為依托，繼承傳統(tǒng)書畫美學精神，培養(yǎng)中國文人新的氣韻風骨，構建中國書畫美學獨特的學科體系和學術體系，創(chuàng)造中國書畫美學新的話語體系與研究范式，推動中國美學走向世界。讓翰墨丹青說不盡的風采神韻，煥發(fā)出時代的新的光彩。

（作者：尹子琪，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美學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