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8年10月29日清晨。這是青川縣青坪村黨支部書記王永明親口描述的時間。早上六點多鐘，青坪村的天才蒙蒙亮。王永明帶著村民聚集在村口，迎接來自安吉黃杜村的“白葉一號”茶苗。除外出打工的、下不了床的，全村人都集中到村口，把一個不算大的村委會場地塞得滿滿當當。王永明特意在村口拉了兩條大幅標語，紅紅的，頗為引人注目。他還臨時組織了一個鑼鼓隊，“鏘鏘鏘”“嘭嘭嘭”，增添些熱鬧氣氛。總之，王永明和青坪村村委，把農村里迎接貴客的所有禮儀、陣仗全用上啦！只嫌少、不嫌多。當然，參加迎接“白葉一號”茶苗的，還有市縣鎮和部門領導，毛估估有百來號人，那場面夠大夠壯觀。王永明心想，浙江安吉黃杜村人跨越千山萬水，把那么好的茶苗送到高山僻壤來。僅憑這份情義，就夠感激一輩子的啦！

對第一天種植“白葉一號”茶苗，青坪村婦聯主任強錫香有著清晰記憶。那天，天下著雨，有點冷颼颼。參加種茶的領導和村民，都穿著雨披雨靴，遠遠望去，像煞了一片花花綠綠的彩色海洋。大家臉上多多少少被劃上了一道道泥巴痕，有點淡妝的樣子。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禁不住哈哈大笑,那熱鬧情景仿佛過年.

一天下來，戰績不錯。王永明盤點了一下，共種了214畝。遠遠一看，樣子不錯。青坪村試種“白葉一號”的消息，上了央視《新聞聯播》。王永明雖然僅是川北偏遠山區的一位村支部書記，但他深知，青坪村試種“白茶一號”不僅僅是增加個新產品，更是一樁嚴肅的政治任務，所以絲毫不敢大意。鎮里為此專門成立了下屬產業黨委，抽調9人組成工作專班。鎮黨委書記是位潑辣能干的女干部，上班前到青坪村“白葉一號”茶園轉一圈；下班后，再到“白葉一號”茶園轉一圈。還有縣委書記、縣分管領導，隔三差五到茶園察看。按照王永明的說法，當時大家的心情，恨不得睡在茶園邊上，看著茶樹苗。如果揠苗真能助長的話，大家肯定會那樣去做。

當然，這一切都是形容和描繪人們那種熱切的、迫切的心理狀態。茶苗作為一種植物，有其生長規律，包括困難和曲折。

種完，該松口氣了吧？王永明和青坪村村民都這樣想。誰知，真用得上一句老話：天有不測風云。2019年的老天，似乎有意要考驗考驗青坪人，不，是青川人對“白葉一號”的情意和忠誠度，故意設置了一段長達3個月的干旱期。從4月開始，太陽一大早就高高地懸掛在青坪山上，一直到薄暮才跌入山中。第二天濤聲依舊。

兩三個月下來，原本就少雨缺水的青坪村，仿佛變成了一個干癟老人。山上原先郁郁蔥蔥的柏樹枝葉都出現了枯萎卷曲現象，更何況種植在高山斜坡、幼小羸弱、嬌聲嗲氣的“白葉一號”呀？看著被干旱困擾的“白葉一號”，王永明和村民們心急如焚。早期，組織村民到山塘水庫擔水，一畝一畝地澆，一壟一壟地救。但后來，干旱面越來越大，干旱程度越來越嚴重，村民們手提肩挑真的成了杯水車薪。大家恨不得站在茶園，用自己的汗水、眼淚給“白葉一號”茶苗輸液。王永明將這個情況報告到鎮上，鎮里自然也著急。鎮里著急有鎮里的辦法，馬上調集平時用于城鎮清潔衛生的灑水車到青坪村，還向縣局和木魚鎮求援交通運輸，緊急借調儲罐車，運水保苗。

那段時間，王永明形容簡直像打仗一樣，強錫香則描述得更為具體。高溫大旱天氣，給茶苗澆水，大有講究。只能利用一早一晚、天氣稍顯涼快時才行。因而，村民們需要一大早，也就是凌晨三四點鐘吧？起床，吃好早飯，打著手電筒上山，找到茶壟間的水管，一根根連接上。這樣，等運水車一到，就可順利澆水。晚上澆完水，大多要到深夜十一二點。真是戴著星星出門，頂著月亮回家，別提多辛苦啦！全村勞動力輪班作業，王永明和強錫香的主要任務是給村民們排班。

謝天謝地，經過兩三個月抗旱，青坪村把90%以上的“白葉一號”茶苗給保護下來，沒有因干旱而夭折。王永明和村民們像打了一場勝仗。

等我前往青川縣采訪，青坪村和白茶園已進入癸卯陽春時節。

站在青坪村“浙川共建白葉一號茶葉產業基地”上，放眼遠眺。只見白龍湖畔，群山蒼翠，逶迤連綿。白云覆蓋住部分山身，或隱或現，群山猶似騰飛之龍。視線收近，具有青坪村特點的白茶園撲入觀者眼簾。因地理山勢所限，這里的白茶園不是一望無際的那種茶海，而是散落在山坳坡地之間，形成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獨特景色。十幾位中老年婦女正穿行在茶棚中采摘著。還有幾位返回山頂午餐，同時把上午采摘的鮮葉賣給專業社。而代表專業社收購的，正是王永明幾次提及的那位強錫香。她手眼并用，嫻熟地檢查著剛采下來的鮮葉，一邊與村民談論著采摘價格。

看著眼前的白茶園和人們，王永明顯得十分開心和滿意。他一邊與圍上來的村民打著招呼，一邊繼續著他的介紹。改土后，白茶苗生長旺盛，政府大力宣傳，村民也看到了希望。2021年種了一百多畝，去年第一次試采，4000多斤鮮葉，干炒后，得到900多斤茶葉，賣了200多萬元。村民一看，這家伙還真值錢，所以又擴種了128畝……現在青坪村里還專門成立了白茶專業合作社，負責具體操作和經營。現在，白茶園已成熟，全面開采。白茶數量一年比一年增加，這“白葉一號”，不就是青坪村的致富茶、農民的搖錢樹嘛！

接著，王永明話題一轉。當然，現在這些錢都由浙江協作資金扶持。白茶剛剛開始大規模采摘，農民們剛剛掌握技術，大家希望浙江方面再扶持一年，那樣，村民們心里更踏實些。不是有句話，叫作“扶上馬、送一程”嗎？說到這里，王永明朝我笑一笑，他那雙不大的眼睛里閃爍著農民式的聰慧。

對了，對了！差一點忘記告訴陳老師一件新鮮事啰！王永明恨不得把有關“白葉一號”的事統統告訴我。

“啥子事么？”我學著四川話，跟王永明開個玩笑。

來，來，我帶著陳老師去現場看看。

“要得，要得！”我自然樂意前往。

一壟壟、一蓬蓬“白葉一號”猶如綠色碧玉鑲嵌在白云纏繞的山腰上，新鮮的嫩葉吐露出清新的馨香。我驀然發現白茶園里的“新式武器”：自動化噴淋設施和檢測設備、數字化監測設備。

那能知道些什么呢？我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在這里說不清楚，到我們村委會的控制屏上去看吧！那里歷歷在目、一清二楚。

果然，當我站在青坪村“西湖—青川東西部協作茶葉溯源指揮中心”前，真是既驚訝又新奇。氣象檢測設備顯示，此刻，茶園空氣濕度31度，雨量為零；氮磷鉀檢測設備告訴人們，氮含量65，磷含量62；土壤檢測設備顯示，10厘米為第一層表土層，土壤濕度27度……請看：青川智慧大腦給網格員李國鋒推送一條“農事任務”指令。內容是：氮元素含量已低于50mg/kg,可進行補充氮肥化肥。處理時間段，2023年5月16日至18日。大屏還有反饋：種植戶齊樹均已接受農事任務，進入處理中。農事任務內容是，空氣濕度已高于90%，明天鋪設雜草……

乖乖！這就是西湖區幫扶干部何立劍帶人搞的“青川茶智管控系統”，用5G、互聯網、傳感器等，將青坪村白茶生長環境和管控情況即時反映出來，浙江茶葉專家在當地辦公室里也能看到這些畫面，可以遙控指揮呢！

春陽升起在東邊的山梁上，暖洋洋的陽光灑向種植在山坡上的白茶園，涂抹在“白葉一號”嫩芽上，整個白茶基地恍若覆蓋上一層金色薄膜。山谷吹來的春風，輕柔而溫馨，曼妙地拂過白茶園，頂部那些青黃色新芽微微搖曳，似在等待人們采摘。于是，春風帶著新茶清香，波浪般漫向人們的臉龐，之后進入鼻腔，沁人以心脾。

（作者系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