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之路》系列， 【美】詹姆斯·岡恩主編，東方木等譯，譯林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該系列一套六冊，按歷史發(fā)展、風格以及地域精選科幻文學名作，囊括世界科幻文學作家代表作品，被認為是“科幻文學的全景觀敘述”。

前不久，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和譯林出版社出品的詹姆斯·岡恩《科幻之路》全新譯本上市，共6卷、4280頁。雖然這是《科幻之路》在國內第三次出版，但因內容全部重譯，并增補18篇老譯本未收錄的作家作品，再加上1997年及2008年出版的兩套書已近絕版，這次《科幻之路》全新譯本上架后瞬間售賣一空，成為科幻出版領域的熱點話題。

詹姆斯·岡恩是美國著名科幻小說家、編輯、學者和評論家，他的成就無疑是全方位的，在學術方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編著的《科幻之路》系列。該系列的第一卷《從吉爾伽美什到威爾斯》回到現(xiàn)代文明開啟之前，重溫那些人類最初的夢想、希望與恐懼，相當于科幻小說史的“史前史”；第二卷《從威爾斯到海因萊因》介紹了20世紀初至20世紀40年代科幻小說的發(fā)展。正是在這個時期，科幻小說開始成形、被命名，并成為新的文學分支。第三卷《從海因萊因到現(xiàn)在》延續(xù)了前兩卷的歷史脈絡，聚焦于20世紀40年代到20世紀70年代科幻小說的發(fā)展，始于科幻小說的黃金時代，結束于科幻圖書出版蓬勃發(fā)展之際。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寫作風格在這一時期得到了極大的拓展。第四卷《從現(xiàn)代到永遠》從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的結束開始，將科幻小說這一文學類型的發(fā)展延伸至20世紀90年代,這一時期科幻小說發(fā)展的關鍵詞是“多樣性”。第五卷《英國科幻小說選》追溯了科幻小說在英國的發(fā)展歷程，既傳達了英國科幻獨有的悲觀諷刺氛圍，也展現(xiàn)了英國科幻作家的懸疑傳統(tǒng)、幽默能量、冒險精神與遠見卓識。第六卷《世界科幻小說選》主要展現(xiàn)了非英語國家的科幻小說及其各自的民族特征。

在考察《科幻之路》的歷史觀之前，必須注意的是，這其實是一套科幻小說選集。它的主體部分是岡恩以編輯的獨到眼光選取的各個時代和各個國家的經典科幻作品，每篇作品前都有岡恩針對性的導讀評述。此外，每一卷開篇還配有岡恩撰寫的超長前言，從科幻在文學和歷史上的位置、發(fā)展狀態(tài)、與科技社會的互動等方面向讀者介紹這一時期的科幻狀況。可以說，這些前言與導讀合在一起，就組成了一部世界科幻簡史。雖然《科幻之路》不是一部純學術、專門性的科幻史，但是考慮到它出版的年代、對科幻進入美國學術界的促進作用以及種種開創(chuàng)性，其在科幻文學批評史中的重要地位也就凸顯了出來。

在此之前的1975年，岡恩已經出版了一本專門的世界科幻史《交錯的世界：世界科幻圖史》，這本書是他1970年代在美國最早開始講授科幻課程的內容整理而成，而始于1977年的《科幻之路》是對《交錯的世界》的拓展與升級，通過對具體作品的展示和分析來勾勒科幻文學的發(fā)展歷史，更加具體形象，對科幻起源與本質的思考也更為深刻。這一時期前后，有影響力的科幻史著作包括法國學者皮埃爾·沃森斯的《烏托邦、奇異旅程與科幻小說百科全書》(1972)，對科幻在各種古代神話和傳奇中的祖先起源進行了探查，如《吉爾伽美什史詩》、荷馬的《奧德賽》，以及柏拉圖的亞特蘭蒂斯等，但該書并非完全聚焦在科幻上，其史論色彩也偏弱。1973年，英國著名科幻作家布賴恩·奧爾迪斯的《十億年的大狂歡：科幻小說史》出版，該書經過更新和擴充后以《億萬年大狂歡:西方科幻小說史》為名在1986年再版，是迄今為止最權威、影響力最大的科幻史著作之一。奧爾迪斯作為科幻文學新浪潮運動的主要作家之一，其著作基于其人本主義文學本位，主要從文學角度研究科幻史，其中充滿了個性化的點評，在文本的選擇上更推崇“文學性強”的科幻，試圖挖掘科幻小說史中被忽視的文學價值。科幻理論家達科·蘇恩文的《科幻小說變形記》（1977法文版，1979 英文版）提出，科幻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類型，在本質上具有認知性，在藝術表現(xiàn)上追求陌生化，這種認知疏離的特征使得人們超越現(xiàn)實生活和工具理性，感受到一種文學審美的愉悅，獲得一種藝術的感知和體驗。

岡恩的《科幻之路》博采眾家所長，又有自身的邏輯與歷史觀，他并未只站在文學的角度，也非偏向科學史或科學哲學，而是站在科幻的角度，抓住“科幻精神”的本源，以系統(tǒng)、公正、生動、寬容的視野呈現(xiàn)了科幻的歷史。一般來說，了解一部科幻史，首先需要關注作者對于科幻的定義，看其究竟強調科幻的何種層面。岡恩在《科幻之路》中給科幻小說設立了三個標準：第一，人們必須去發(fā)現(xiàn)未來，這個未來由于科學進步或技術發(fā)明，將與過去或現(xiàn)在有所區(qū)別；第二，他們必須拋棄部落、民族甚至一國之民的觀念，而學會將自己看作一個整體的物種；第三，他們必須以開放的心態(tài)看待宇宙的本質——它的開始和終結——以及人類的命運。這意味著，科幻不僅僅關于未來，更是“將其自身重點放在人類的境況和命運上的文學”。科幻是“人類物種的文學”，它要求對宇宙的本質、對人類的命運、對別人的選擇，保持開放的態(tài)度。

與奧爾迪斯《億萬年大狂歡》從18、19世紀之交開始、古代只有簡要回顧不同，岡恩將科幻的起源上溯至美索不達米亞的《吉爾伽美什史詩》，這是已知世界上第一部長篇敘事史詩，其中包含了人類的夢想與恐懼，還有“一點點技術”。史詩所關心的社會問題與個人問題，正是科幻小說所關心的問題。岡恩贊同奧爾迪斯將《弗蘭肯斯坦》視為第一部科幻小說，他認為一篇小說是否涉及全人類范疇的寓意是檢驗這篇小說是否是科幻小說的標準。

在《科幻之路》中，有兩條貫穿始終的主線，一是“科幻小說將人類視為一個物種”，岡恩認為這不僅是科幻小說的一個特征，也對它至關重要，科幻應是將其自身重點放在人類的境況和命運之上的文學。二是“科幻是對科學技術的新發(fā)展及其對社會的影響以文學方式做出的回應”，科學技術的崛起改變了人們對待科幻的態(tài)度，之后科幻小說發(fā)展成形的過程也受到它們的助力。《科幻之路》生動地展示了科幻小說是如何在科學技術發(fā)展的大背景下誕生和發(fā)展的，研究了科幻文學形態(tài)的變化與當時科技大發(fā)現(xiàn)的密切關系。

如果是一個科幻迷，會發(fā)現(xiàn)岡恩的《科幻之路》客觀描述了科幻發(fā)展的歷史與現(xiàn)實，與自己面對科幻時的感受相符合。因此很多人認為，《科幻之路》是最接近科幻迷理想中的科幻史。岡恩在書中專門強調了科幻雜志在科幻小說發(fā)展史上的作用，《驚奇故事》和《驚異故事》確立了現(xiàn)代科幻小說基本的創(chuàng)作理念的發(fā)展方向，與之前的傳奇式科幻漸漸分離開來。到20世紀60年代以后，由于缺少一個共同的科幻定義，科幻發(fā)展的特征變?yōu)椤岸鄻有浴薄鲗σ院髞淼男吕顺边\動為代表的科幻文學的多樣性發(fā)展都給予了正面的評價。

因為岡恩包容而開闊的視野，《科幻之路》幾乎是前述眾多科幻史著作中唯一打破西方中心界限的著作，比如第五卷講述了英國科幻小說的發(fā)展，又在第六卷中囊括了包括法國、德國、斯堪的納維亞與芬蘭、東歐、俄羅斯、意大利、西班牙及拉丁美洲、印度、日本、中國等在內的經典科幻。同時，《科幻之路》還打破了男性視角主導的性別界限，詳細介紹了科幻領域內貢獻頗豐的女性編輯和作家們。

岡恩也以豁達和坦然的心態(tài)面對科幻文學的未來：畢竟“科幻小說是變化的文學”，“正一如既往地處于變動不居的狀態(tài),并且也一如既往地期盼著更偉大的前景”。岡恩為所有喜愛科幻的讀者開辟了一條溫暖而開闊的科幻之路。科幻的歷史與現(xiàn)實不斷影響相互糾纏。今天，世界終于追上了科幻的腳步。

（作者系青年科幻學者，社科院臺灣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