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藏海傳》講述了一個有關復仇與救贖的故事。區別于以往的“復仇爽劇”，該劇故事推進的主線沒有停留在敘事和情節反轉的層面，而是深入了復雜的人性世界，著重探討背負復仇使命的人生該如何做出選擇，做出選擇需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對主人公藏海來說，復仇是出發的動力，但他也在不斷成長，既想揭開當年滅門的真相，也想知道父親到死都堅持守護的秘密。在這一過程中，藏海經歷了“為復仇隱身份，入官場當好官，為蒼生破陰謀”三個階段，從一開始極致的仇恨到后來學會了隱忍和克制，又在復仇的過程中產生了反思。

基于此，我跟編劇在打磨劇本時一直強調用情節來深化主人公做選擇的重要性，后來更是對劇本故事后期的情節做了較大改編。藏海從一開始只想把癸璽當作復仇的助力，到逐漸意識到癸璽的重要性，再到把復仇轉化為對天下蒼生的守護，而此時他將面臨更艱難的選擇：是將真相全盤托出獲取皇帝的助力打敗仇人，還是隱瞞真相以求天下太平？而趙秉文恰恰是利用了藏海的善良來對付他，這個情節設置達成了我們想要展現的主角與反派在人性的選擇上形成的價值觀的鏡像對決。

藏海一路走來一直在做選擇，他選擇以身入局、以命相搏，選擇替無辜的百姓打抱不平，選擇盡可能地拯救會遭遇天災的中州百姓，選擇救下莊之行不傷及無辜……而他的內心一直被仇恨的火焰炙烤著，他的仇人就是在利用仇恨，利用人性的弱點來控制藏海。但是因為父母的教誨、家人的愛，在藏海心中留下了人性的光輝，而他的這些良心的選擇，感染了身邊人，讓香暗荼、高明等一眾人義無反顧地幫助他，藏海才得以逢兇化吉，直到最后打敗了全知全能的趙秉文。他在復仇的人生中走出了新的道路，從一個復仇者蛻變成了守護者，最終擺脫仇恨的枷鎖，獲得新生。

隨著劇本打磨，我進一步感受到現實主義創作賦予故事的命運感。很多人物的結局并非一開始便設計好，而是在建立起清晰、真實的人物形象后，通過豐富劇情慢慢推向人物結局。比如，故事中令人感動的“高明之死”，我希望高明用自己的方式來贖罪，用最終一騙來展現他作為師父的絕唱。有一場戲里六初對高明說，人活在這世上不能只有騙，還應該有些真東西在，由梁超飾演的高明給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我們當時不僅是想表達人物流露出的真實情感和反思，也想埋下一個伏筆，這句話最終會作用到高明這個人物的結局。對高明來說，他做出的選擇是用真東西幫到了藏海，而這竟然是他的生命。這一刻，高明的所有與藏海的過往都成了人物的高光。

同理，在最后一集設計趙秉文的結局時，我產生了與本劇開篇高度相關的人物命運的靈感。趙秉文因為偏執于瘖兵的傳說，苦心孤詣謀求癸璽，繼而被壁畫造成的幻覺嚴重影響，最終死于驚厥。而藏海和父親蒯鐸都深知真實的原因。藏海的最終復仇是一種兵不血刃卻充滿特殊意義的方式。我們希望能夠以劇中人物的命運來對現世做出一種警醒：無論什么選擇，一定會產生相應的后果，要為后果承擔責任。

在劇組籌備階段，鄭曉龍導演提出了一個關鍵點：讓架空的歷史背景落地，用現實主義創作手法來拍攝《藏海傳》。我們便敲定了從歷史架空落地到明朝的質感和氛圍。我們既要在此基礎上調整劇情和臺詞，又要確保在場景、服裝、道具、禮儀的呈現中，給觀眾建立起最清晰直觀的美學風格，做到簡約大氣。我們還進一步具體展示了榫卯、皮影戲、昆曲、天文學等元素，用影像的方式呈現東方美學，以求更好地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藏海傳》里的藏海從小學習木工，我們的創作也像做木雕一樣，貴在精雕細琢。觀眾需要新鮮感，但是這種新鮮感不是在題材上完全顛覆以往，做小眾或者脫離市場的表達，而是要著力在創作和拍攝上做出探索、實現個性突破。

新鮮感體現在內容的新鮮。原創內容帶來的新鮮感，讓觀眾以未知視角和“開盲盒”的心態觀劇，不被既定期待所限制，更容易激發好奇心和討論。我們在創作上摒棄“全知視角”，引導觀眾跟隨藏海抽絲剝繭。我們還在每集劇情里鋪設了大量的細節伏筆和有待解釋的劇情留白，直至最后四集才做邏輯閉環的收尾。這是一種大膽的嘗試，是觀眾的納新和智慧反哺了劇集熱度，這是一次成功的共創和情感共振。

新鮮感體現在選角的新鮮。市場上有很多同質化的作品，也有很多演員因為出演了類似的作品而形成了類型演員或者叫“熟面孔”，但久而久之，觀眾產生審美疲勞。演員演得越來越像自己，觀眾也不再相信角色，只看到套路。我們希望選角能給觀眾新鮮感，敢于選擇不那么“順撇”但有潛力的演員，讓他們挑戰沒演過的角色類型，這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劇中很多演員的表演都不同于他們以往的角色，我們希望觀眾看到他們全新的形象。

新鮮感體現在拍攝手法的新鮮。拍攝很容易形成套路，進而模式化。為了避免隨大流，我們在展現視聽元素上尋求新鮮的視角或者手法，比如“皮影戲”以動物圖騰隱喻權謀，用光影呈現動物圍獵來表達內心的計策，用經典的昆曲曲目來反襯血腥權斗，用榫卯技藝來加強懸疑敘事。我們還通過后期的方式為藏海回蒯宅這場戲設計了畫面倒敘，顏色漸變還原，以承接閃回的方式完成了跨時空的互動。

當觀眾失去了全知視角，和劇中人一起去探尋真相時，就會有強烈的沉浸體驗。對于導演來說，能看到觀眾的反饋從初看的“竟然如此”，到再翻回來看的“確實如此”，是非常滿足的。

（作者系《藏海傳》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