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風柳

聽大風的話，扭著身子去見天山

向左一秒，再向右一秒

脊柱側彎十年，再偏頭痛十年

超出一個世紀，我只能

問地下水或雪鷹了

到底在天地之間螺旋上升

還取一個銳角，還與引力為敵

有多難？有多像我父親

多像我自己？把時間擰成

旋風，弓身會晤一片

比誓言還輕的羽毛

并深知：扭曲過后，微微揚頭

才算是和萬物平等

把痛和愛，全都領悟了

再來一次大風，就會斷裂

我的嗓子里不禁藏著驚雷

淚水里不禁潤澤著閃電

牽駱駝的人

看不清臉龐，狀如剪影

仿佛在演皮影戲

被地平線掌控，主角是

群駝，牽引了他

接近靜止時，反向的力

暗中較勁，一個影子

對一群影子的掙脫

即將在暮晚發生

金色的帷幕遲遲不關閉

一只落單的駱駝

極緩慢，不知它要干什么

像兩個健碩的人

背著兩座山峰在挪移

殿后的，只能是落日

龜茲古巷

艾德萊斯綢布懸掛在午后陽光中

色暈在緩緩流動

玉波甫能卡那提古麗，將花的背陰面

染上一層天山雪

龜茲古國的少女站在綢下，面色微紅

恰好成為漸變色彩的過渡面

而我作為武陵山中燒過的一截黑炭

成為它墨稿的一部分

誰都不想做最先離開小巷的人

都想成為布面上扎著的結

經過黃昏點染，身位無限重疊

誰都想成為一小塊帶色的礦

我像最先回過神來的梭子

向小巷的深處，一頭扎下去

登紅石山

把未知的事物，和神秘性

想了個遍

才開始登紅石山

到了頂點

發現能俯視的

只能是過去的自己

就在剛才，我沒有想到

不可預測的死亡

這是往高處去之前

不能遺忘的，類似祈禱

與其說這是一座山

不如說是一塊巨石

站在這里，凝視，很久

只看見自己的淚水

白茫茫一片

仿佛我已洗白了星空

一片殘雪就蒙蔽了一生

摘葡萄的少女熱汗古麗

琴師依明的女兒熱汗古麗

站在葡萄架下

仰著頭，面頰發亮

像一粒光感葡萄

找到了自己的透明區域

葡萄自家的

沒人吃會自行掉落

恍如父親造出的都塔爾琴

總有一些發著光的音符

在黃昏中漸漸消失

我們意欲買她頭上晃動的

那串撥弄陽光的葡萄

可她說：送給你，不賣

雪的加冕禮

正午，天山藍雪，黃昏則金雪

變幻的不是雪，是天穹和我的心意

山脈全是趕路人，奔襲向西

獨峰的冠冕一下就加到群峰頭頂

老 街

踮起腳尖就可頭頂星空

提一條胡楊木凳就可和神坐在一起

今晚仿佛他不在

老街側臥，余光可見天山隱雪

我謹慎參與天地之間

的一場交接儀式，是一個

在暮色中手提燈籠的小廝

巨幅的艾德萊斯

宛如藍色夜幕有了柔軟的布紋

我在鐵匠鋪站了許久

再次確認自我身份，還是

那個為犁鏵打造寒刃的少年

夜色比小女孩的眼神更深了

手里的朵帕已輕輕扣上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