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活在新疆鄉(xiāng)村的人而言，趕巴扎是人生中最普通的一件事。新疆的“巴扎”本是波斯語詞匯，意思是市場、集市，又可以寫作八雜兒、八柵爾、巴札爾、把撒兒、把咱兒等。這里是一個開放的、充滿人情味的場所，為所有的人敞開道路，收留所有經(jīng)過的行人，在一買一賣中充滿了人情、禮節(jié)，當然，還有緣分。

一周里，再沒有比巴扎日更讓人期盼的日子了，風沙再大也攔不住大家逛巴扎的熱情。《易經(jīng)》載：“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鄉(xiāng)村巴扎總是熱鬧的，這種熱鬧不讓人厭煩、不那么正兒八經(jīng)、不那么盛氣凌人，而總是帶給人一種欣悅。當你躋身人群，埋頭于一種交換和交流之中，鉆進肉、面和果蔬的世界里，一種復(fù)歸基本生存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南疆的鄉(xiāng)村里，從周一到周日，幾乎每天每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巴扎可以逛。不同鄉(xiāng)鎮(zhèn)有不同類型的巴扎，如牛羊牲畜巴扎、玉石巴扎、飼料巴扎、鷹巴扎、玫瑰花巴扎、鴿子巴扎、水果巴扎等，應(yīng)有盡有；每個鄉(xiāng)村縣鎮(zhèn)的巴扎有不同集期，這是約定俗成的見面和分開，是歷久彌新的記憶重逢，也是孩子們頭天夜里就雀躍的期待。

有一次，我搭乘載牛的車去阿克蘇的阿依庫勒巴扎。在這里，我看到了排隊的鄉(xiāng)親們將蓄了一個月的胡須，交給巴扎上剃頭的師傅；墻角邊，都塔爾的琴聲悠揚，買琴人的眼神熱烈；水果茶的生意里藏著生活里想不到的甜。這里還有別的巴扎上少見的大燈泡、草飼料耙子以及略微酸澀的白杏。渴望成交的眼神四處張望，攤主們那顆躁動的心比盛夏的老榆樹更加蓬勃。歇腳的旅人在熊熊燃燒的火爐邊整理行程，妙齡的少女守在冰水旁，恨不得嘴里伸出一口井。紅色的頂棚下，色彩斑斕的圖案世界無處不在，絢麗繽紛到陽光都感到力不從心，穿不透這層巒疊嶂的布匹卷軸。

黃昏，當來到莎車縣米夏鎮(zhèn)，在鄉(xiāng)村巴扎的羊群中走過，你會看到多浪羊、巴爾楚克羊等各種不服管的羊。逛巴扎的人從羊群中穿行，每個人都愿意在毛茸茸的羊腰上摸一把。起伏不止的各種吆喝聲，搭配意想不到的各種姿勢，令人過目難忘。米夏的櫻桃吃起來有種粘牙的甜，像喉嚨里多了一個蜂巢，讓人覺得吃一千顆也不嫌多。南疆鄉(xiāng)村的太陽落得慢騰騰的，晚上十點后還能照亮腳下的土路。跟隨著羊，我們匆匆從賣羊人的家門前經(jīng)過，只為討一碗漂著玫瑰花的茶。羊的角不會朝下生長，太陽不會從東邊落下，對親人的惦念就像剪掉的羊毛，下個月還會再長。

在喀什荒地鄉(xiāng)和巴楚縣色力布亞的牲畜巴扎上，你能見到更全的牛羊馬驢和駱駝的交易。還記得樂器的聲音在巴扎的出口斷續(xù)奏響，像歡送散集時蜂擁而出的左鄰右舍。想要來逛此地的巴扎，你便跟著載牛羊的貨車走，肯定不會迷路。開車的時候，司機的手在方向盤上忍不住地打節(jié)奏，那份悠然自得、輕車熟路，是常在此地奔波的人才有的從容。沙土沉淀的場地上，人人通過大聲吆喝表達內(nèi)心的期待。老鄉(xiāng)們坐在攤位的欄桿上得意地盯著自家待售的牛羊，它們一年前也是在這里被買回去飼養(yǎng)，是時候比一比誰把它們養(yǎng)得更肥美健壯。穿過牛群時，人們難免有一陣慌張，它們既溫馴緩慢又強壯急躁，即使吃得再飽，牛的眼睛里也有一種倔強和不馴，讓人生怕它們一不開心就沖人頂上來。小毛驢始終面無表情，小馬則在與逛巴扎的人的對視間多了一種親近感。多浪羊母子孤零零地與羊群分開，它們很不喜歡陌生人摸它們的腦袋。我像阿不都拉父子一樣趴在欄桿上，沉默地學習買家們鑒賞牛馬、駱駝的經(jīng)驗。

和田墨玉縣和于田縣的巴扎里，拴頂棚的小伙像海上正揚帆的水手，樂器匠人在巴扎的出口彈奏無弦的曲。都晚上十點了，天光還是這么明亮。我們趕路的旅人聚集在此，也要學會互相道別，把彼此的經(jīng)驗和見識投入一場遇見。制作樂器的匠人們晝夜不息，做鐵器的匠人們悶頭不語。散集時，收起名為黃昏的頂棚，孩子們暢飲冰水，發(fā)出歡快的笑聲。

從阿克蘇到喀什再到和田的諸多鄉(xiāng)村，我無數(shù)次趕巴扎的途中，觸目所及的白楊樹白凈筆直，一路相隨。每當我頂著明晃晃的太陽走到汗如雨下、力竭體乏時，看到那么多頂棚佇立在烈陽之下，那種歡欣就像長途跋涉的旅人終于找到可被收留的綠洲。在盛夏集市交易的間歇，買賣雙方短暫的目光交匯中，流露出為生活奔波的惺惺相惜。生活的苦甜啊，在早晚趕集的顛簸中，被磨礪成比人生更長的等待。親愛的朋友，你在巴扎上迎面相遇的每一個陌生人，都是深悟鄉(xiāng)村人生酸甜的熟客。白楊樹光潔的樹葉、簡易撐起的各色頂棚，都遮蔽不了命運的烈陽。然而，偶爾一朵花的開放也能惹人會心一笑，一匹布上的圖案也能升華那些個人的感受。

長途跋涉后，守在面攤前，看老板娘賣力地抻面、下面，有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只見她十指翻飛，胳膊掄圈，抻好面后將其扔進煮沸的水中，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就出鍋了。端起這樣一碗面，似乎一天的暴曬與顛簸都值得了。撲面而來的熱，和老鄉(xiāng)們渴望快樂的心一樣。巴扎上胡楊堿水和過的面，拌著菜吃起來格外香。

我的朋友們，當你焦躁、苦惱時，來新疆逛一逛美麗的大巴扎吧！相信我，沒有趕一場巴扎不能解決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