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白蛇傳》:這個白娘子不一般
上海京劇院為慶祝建院70周年晉京演出,在長安大戲院上演的六臺大戲場場精彩。其中由梅派青衣名角史依弘領銜主演的京劇《白蛇傳》,不僅成為最快售罄的一臺好戲,還讓99歲著名華裔藝術家、梅蘭芳的義女盧燕連看兩三個小時贊不絕口。史依弘文武并重的動人演繹,不僅延續了京劇程式與20世紀80年代經典電影版《白蛇傳》的中式美學基因,同時以充滿魅力的情感表演賦予角色新的生命力。
京劇《白蛇傳》源于中國經典民間傳說,1947年由田漢先生改編,其曲詞優美,富于詩意,結構嚴謹流暢,文武場次相間,承載著幾代京劇人的藝術積淀。史依弘的《白蛇傳》最令人感動之處,在于她不僅以一脈相承的程式功底為根基,更用深刻豐富的情感體驗為角色注入靈魂。正如觀眾觀察到的,她的表演“不只是程式化的東西,每一個眼神、動作都是有感而發”。這使白素貞這一角色超越了神話符號,成為一個有血有肉、在愛情與困境中掙扎的“人”。
“游湖”一折,只見她身著素雅戲服,步態輕盈如春風拂柳,眼神流轉、舉手投足流露的盡是千年修煉后初入人間的澄澈與欣喜,將初涉人間的白素貞對紅塵煙火的向往詮釋得純粹動人。到了“端陽酒變”,她在雄黃酒力下的掙扎與驚懼,通過急促的鑼鼓點與細膩的身段結合,從指尖顫抖到身形搖晃,將人妖殊途的宿命焦慮演繹得入木三分。
武戲段落是武旦出身的史依弘的拿手好戲,也是海派京劇“火爆靈動”風格的集中展現。“盜仙草”一折中,她與鶴童、鹿童的對打干凈利落,既保持了程式化動作的規整,又賦予其人物情緒的張力——每一次騰躍都透著救夫心切的決絕,每一個動作都藏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水漫金山”更是將全劇推向高潮,史依弘與小青及眾水族演員配合,將白素貞的悲憤與剛烈具象化,讓這場“情與法”的對抗既有歷史的厚重感,又有當下的沖擊力。只見她白衣翻飛似雪浪千層,長槍出手如蛟龍騰躍,眼神里既有不畏強權的英氣,又暗藏孕中女子的力不從心,始終不脫離“青衣應有的端莊”,又讓武戲成為人物心境的延伸。
史依弘版《白蛇傳》最動人之處,在于將“情”的內核貫穿始終。“斷橋”一折,她的表演堪稱教科書級別:面對許仙的愧疚與怯懦,她的唱腔先是帶著痛心冷冽,“你忍心將我傷”字字泣血,既有被辜負的怨懟,又有深入骨髓的眷戀;轉而看到許仙的真情懺悔,她的眼神漸柔,唱腔也添了幾分暖意;“小青妹你且慢舉龍泉寶劍”的唱段,被她處理得層次豐富,既有對背叛的隱痛,又有對真情的堅守,五味雜陳的情感在唱腔與身段的流轉中自然迸發,動人心弦。
這種對人物內核的深度挖掘,對復雜情感的精準拿捏,讓史依弘的白素貞超越了“癡情女子”的單一標簽,不是傳統戲曲中完美的賢妻,也不是簡單的受害者,而是一個在愛情中經歷背叛和傷害后,依然選擇理解與原諒的復雜女性。她有人性的弱點,也有神性的寬容;有女性的柔美,也有為愛戰斗的勇氣,成為一個“剛柔相濟、神性與人性共生”的立體形象。
史依弘在藝術和人生積累最成熟的巔峰期,以自己的舞臺實踐證明,真正的傳承不是對形式的簡單復制,而是對藝術精神的深入理解;真正的創新不是對傳統的隨意顛覆,而是對其內核的當代詮釋。在她的表演中,我們看到了一位藝術家用自己的血肉和心靈,喚醒一個經典角色的靈魂,也讓歷久彌新的京劇藝術,在新時代繼續綻放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