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第一次見魯迅的日子
今年10月17日,是巴金逝世20周年;隔兩天19日,是魯迅逝世89周年。在這樣的日子里,《解放日報》10月13日發表沈鴻鑫《巴金:我是魯迅的學生》,是非常好的。不過,我讀到文中一段重要的話,感到有點遺憾,必須一說。沈先生寫道:
巴金真正與魯迅相識,大概是在1933年或1934年的上海。關于巴金與魯迅首次會面的具體時間,有幾種說法,難以確定。據巴金晚年回憶和查考,比較傾向于1934年8月5日的說法。那次的情況是,由生活書店經理徐伯昕在南京路附近的覺林蔬食處宴請《譯文》雜志發起人魯迅、茅盾、黎烈文等人,巴金作為陪客出席。此次宴會主要討論《譯文》的創刊事宜和編輯署名問題,魯迅提議由黃源擔任名義編輯,以規避審查的風險。魯迅因為已經讀過巴金的小說《滅亡》,所以對巴金很親切。巴金在1956年7月寫的《魯迅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文中曾說:“茅盾先生我以前也沒有見過,我正在和他講話,飯館的白布門簾一動,魯迅先生進來了:瘦小的身材,濃黑的唇髭和眉毛……可是比我在照片上看見的面貌更和善,更慈祥。這天他談話最多,而且談得很親切,很自然,一點也不啰唆,而且句子短,又很有風趣。他從《文學》雜志的內容一直談到幫閑文人的丑態,和國民黨的愚蠢而丑惡的宣傳方法。自然不是他一個人談話,關于每個題目,別的人也發表意見,不過大家都高興聽他的意見。”(《魯迅回憶錄》)雖然那時巴金說的是在文學社的一次宴會上,但文中所記述的第一次見到魯迅時的情景,是極其真切和生動的。
沈先生認為巴、魯首次會面的時間難以確定,這確實是曾經有過之事。造成這種情況,主要是由于巴金自己后來記憶不清,曾有過不同說法,加上研究者推理不當所致。
1956年巴金為紀念魯迅逝世20周年,寫了《魯迅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說:“我第一次看見魯迅先生是在文學社的宴會上,那天到的客人不多,除魯迅先生外,還有茅盾先生和葉圣陶先生幾位。茅盾先生我以前也不曾見過。……這個晚上我不知道看見多少次他的笑容。”(引文省略的話,沈文中已引了。)同年9月,巴金在蘇聯《文學報》上又發表《魯迅》一文,說:“我錯過了幾次同他相見的機會,到了1933年才在文學社舉辦的宴會上第一次見到他。”再次特別提到那天“魯迅比誰都說得多,笑得多”。可知這一場景他印象極其深刻。過了二十年,1976年3月巴金在答王仰晨的信中先說是在1933年,后來他“在進一步核實后”,又說是1934年8月5日。然而又過三年,巴金在1979年3月致日本友人島田恭子的信中卻又恢復說:“我和魯迅先生見面是在1933年。”可知,巴金最初在1956年曾明確地說他是在1933年“文學社的宴會上”首次見到魯迅的,后來他說得更多的也還是1933年。一般說來,一個人年紀越輕記憶越可靠;一個人在記年份時可能會模糊,但在記場合時不大會記錯。但不知為何,在一些巴金研究者中,卻“比較傾向于1934年8月5日的說法”,即認為是在譯文社的宴會上。(另外還曾有1933年8月初、1934年4月20日等等說法。)
對此說法,我從開始就很懷疑。而在20年前,由于可靠史料的發現,我早已考證出巴、魯首次見面是在1933年文學社的宴會上,并多次發表過文章。但沈先生可能未嘗寓目,那我就再簡單說說,因為這畢竟是文學史上一個很重要的日子。
1933年4月6日《魯迅日記》載:“三弟偕西諦來,即被邀至會賓樓晚飯,同席十五人。”這次宴會就是《文學》月刊的籌備創刊會。與會十五位,從魯迅日記中僅知魯迅自己、鄭振鐸(西諦)、周建人(三弟)三人。因為這次會議非常重要,后來黃源、茅盾都寫了回憶文章,但都少說了兩三個人的名字,而且所說名字還略不相同。茅盾沒提到巴金,黃源還特別說巴金沒有與會。然而幸運的是,我后來看到了與會的王伯祥先生的當日日記:“散班后赴會賓樓振鐸、東華、愈之之宴,到十五人,擠一大圓桌,亦殊有趣也。計主人之外,有喬峰、魯迅、仲云、達夫、蟄存、巴金、六逸、調孚、雁冰、望道、圣陶及予十二客。縱談辦《文學雜志》事,兼涉諧謔,至十時三刻乃散。”所謂“散班后”就是在開明書店編譯所下班后。這天聚宴的主人是鄭振鐸(創辦《文學》就是鄭提議的)、胡愈之、傅東華,要談的是《文學》月刊創刊之事(按,《文學》原先擬名為《文學雜志》,后來鄭振鐸得知北平左聯要辦一個《文學雜志》,遂決定改名《文學》)。王伯祥日記里說的“兼涉諧謔”,顯然就是巴金文章中說的“魯迅比誰都說得多,笑得多”,“這個晚上我不知道看見多少次他的笑容”。于是,我們終于確切無疑地知道了魯、巴首次見面的日子!
王伯祥這則日記極其重要,我們還可以由此探討其后不久魯迅分別與傅東華、施蟄存(都是這次與會者)大打筆戰的背景和原因。這個說來話長,這里就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