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閱讀大家談】

《全民閱讀促進條例》正式公布，指出要從法律上為全民閱讀提供保障，讓人民群眾通過閱讀不斷獲取知識、增長智慧。國務院也批復同意自2026年起，將每年4月第四周設立為“全民閱讀活動周”。這些舉措將推動全民閱讀邁上新的臺階、譜寫新的篇章。

閱讀的“閱”字，據說最早出現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竹簡中。《說文解字》說：“閱，具數于門中也。”意思大概是，將家族功名盡數記載于大門的門板，以便瀏覽。在象形字的解釋中，“閱”字的“門”里，是一個人洋溢著笑意的面龐。現在人們常常把“閱讀”寫成“悅讀”，古人也許早有此意：閱讀是一件書者樂為、讀者樂見之事。

閱讀一事，自始就存在著兩對必不可少的內在關系：一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由認知及至情感需要而維系起來的聯系，二是無論閱讀還是書寫都與人的心性和需求相關。在這兩種關系的交錯、調和之中，盡管時代進步和科學發展帶來了社會心理的演進、媒介環境的更迭，文學閱讀的“人學”本質，彰顯出相對其他品類閱讀的特殊價值。

文學閱讀，可以說是與讀者更親密的閱讀，是更具自主性和溫度感的閱讀。文學源自現實生活的所歷所感所得，經過作家個性化和延展性的淘洗、加工，化為文字，凝結成一個人與許多人共同的情感體驗。文學史上那些熠熠生輝的經典，都力求站在人的根本立場上，把文字活化為能感知、能共情的時代符號，或淺吟低唱，或澎湃而歌，或暗流涌動，或重錘直擊，不斷保持著與一代代讀者內心的共鳴。同時，思維、價值、情感等要素，也在一部部文學作品中共同建構起精美而微縮的獨特世界，文學閱讀者可以在其中投以關切、輔以想象，從而獲得無比龐大而豐富的體驗空間。

或有人認為，文學閱讀是最“閑”、最“雜”的閱讀，只是時間與精神的填縫劑。實際上，文學閱讀正因為其“閑”，才能在作者與讀者之間搭建起以共同審美和共同價值為基礎的穩定關系，才更加需要作者與讀者彼此真誠。正因為其“雜”，讀者才更能夠從中感受到與眾不同的、具有異質化和創新性的精神愉悅。作家往往是時代風潮的敏銳捕捉者、勇敢探尋者，從魯迅到柳青、路遙，從《喬廠長上任記》《哥德巴赫猜想》到如今的《三體》等，這一理念在中國文學漫長而輝煌的發展進程中一再被印證。文學從來就不只是純粹的話語表達，而是將社會紋理融入作家頭腦的產物，是將無數與人、與社會相關的思考注入文學煉爐后進行的審美創造。

文學閱讀的獨特價值，在于它對人的思想、情感和行為的融入之深、之巧、之悄然無聞。在作家用文字搭建的世界里，既有美學的呈現，又有對社會和人性的褒貶，既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倫理，又有極富個性、嬉笑怒罵的百態，既有簡單直接的傳授，又有暗含深意的哲思，事無巨細，包羅萬象。正是那些從文學作品中走出來，已全面融入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故事人物、斷章警句、文化傳統，影響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和行為認知。文學借由閱讀和傳播活動，已然深深融入現實世界的文化風俗和價值認同，這正是它的力量所在。

當下社會形態與文學思潮的新變，也深深影響著文學閱讀的興味與走向。近年來，新大眾文藝蓬勃興起，引發全社會關于文藝發展路徑方向的集中關注和討論。新大眾文藝之“新”，根源還是社會生活形態的大發展大變化，包括媒體形態的多介質、內容形式的多樣態、審美偏好的多向度和創作主體的多分布等。與此相呼應，“大文學觀”近來亦成為文學理論界討論的熱詞。它要求在文學創作、評價、組織等一系列活動門類中，貫穿更多跨時空、跨領域、跨傳統的思考與實踐，調用和開發原本可能并不屬于文學范疇的更多經驗，開創和引領新的文學潮流。它所體現的不僅是文學審美定位本身的調整，更是順應時代肌理、熱情響應變化的一種態度和方法。“大文學觀”的視角已經把文學接受、文學閱讀與傳播囊括其中。讓讀者參與文學創作傳承與創新的進程，已經變得重要而緊迫。當前，一些作家創作的“私人化”“封閉化”“同質化”問題屢被詬病，于是提起“文學閱讀”很容易被理解為經典閱讀。這造成的假象是：當前作家的受關注度在大為降低，新文本的讀者似乎正在迅速流失。

我們應該清晰地看到，新時代文學的發展如靜水流深，蘊含著強勁的動力。基于互聯網的新創造，正在構建新的文學閱讀和傳播生態。比如，網絡文學的創作題材逐漸多元，文本質地越發成熟，覆蓋體量龐大的網生代，這在世界文學版圖中也是一個獨特的現象。紙質文學讀物序列里，從誕生之初就帶有名家光環的作品，與具備強大流量的影視作品相關聯的文本，作家自身因具備敏銳市場嗅覺應運而生的創作，仍然在不斷地涌現，且占據著相當的市場份額。廣大讀者對文學的熱情并未消失，優良的文學閱讀傳統仍然以更加新鮮而豐富的形式得到呈現和發揚。

總體而言，我們所說的文學閱讀還離不開文本，無論它以什么形式存在。傳統文學經典汗牛充棟，當下每天仍有巨量的文字信息在不斷產生，新的文學經典在這些文字中孕育，亟待讀者的驗證與時間的累積。所以，對當下文學閱讀的判斷與倡導，更宜放到中華文明進程的歷史脈絡中去定位，放到新的環境下不同文學愛好、文學載體、文學觀點共生的時代風貌中去打量，放到每個個體對文學的共同志趣與不同需求中去研究。這就要求我們更廣泛地動員，充分調動文學的牽引力，進行更加準確的建議與推送，同時加大對新作品、好作品的推介與宣傳，不斷讓全社會在與新文學成果的接觸和新經典的確立中感受中國文學的新成就，建立對當代文學的自信。如此，在“大文學觀”下的文學閱讀才能彰顯其“大”，才能不斷在與作家創作的交互中同生共長、共同繁榮。

（作者：黃國輝，系中國作協創作聯絡部主任）